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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浮沧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山野草木抽芽,冰雪消融化作清泉叮叮咚咚地流淌而过,在断崖悬壁处形成一道又一道飞瀑,远观仿如银练妆点于青山之间。浅淡的虹桥架在飞瀑半腰,叫人眼前一亮。

        山间蜿蜒的石道上,不时走过身着青衫玄履的修士,这些修士都梳着相差不多的发髻,簪着玉

        簪,或赶着狮虎象牛,或操纵着巨大的木石傀儡人,驮着各色物资朝浮沧深处行去。

        偶尔,会有动听的笛声在山间响起,伴着修士们嘻笑怒骂的打闹声,回荡在这片一望无限的山峦间。

        恶战已经结束数月,就如同这春天一样,万物皆在复苏。

        浮沧山经历了一场险些覆灭的灾劫,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昔日风采。宗门上下齐心协力重整仙山,众弟子皆无懈怠。

        “都准备妥当了吗?”山门前,一声脆音响起。

        慕渐惜长发高挽,精神抖擞地站在一只金狮身侧,问向围在身侧的五位弟子。

        经历大战,她再不是从前目中无人的骄纵女修,只有那份骄傲保留下来,化作她眉眼间不曾磨灭的坚定,于这漫漫仙途上成就她的无上道心。

        “师姐,都已妥当。”有人回答道。

        此番宗门大阵损毁严重,虽然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但尚缺几样要紧的材料,遍寻不着,需要他们亲自离宗前往秘境探寻,慕渐惜已可独挡一面,凌佑安便将这任务与几位同门派给了她。

        听到队友的话,慕渐惜点点头,却又望向蜿蜒入林的山路,似乎在等谁的到来。

        此一别,若是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回来,若是不顺利,就不知何年月可以回来了。

        山路上清清冷冷,没有一个人影,她迟疑片刻,整装挥手,正待招呼众人,却听到一声:“师姐!”

        有人从山路上飞掠而来,脑后高束的马尾甩在风中,还是旧日不驯的调皮模样。

        “刚才师父有急事将我叫去,差点错过和师姐道别的机会。”霍危说话间挠挠头,英挺的脸颊染着薄红,也不知是这一路飞掠急赶所致,还是因为其他。

        “你不来也无碍,宗门之事要紧。”慕渐惜淡道。

        “要来的。我想与师姐道别。”霍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师姐,祝你此行顺利。”

        千言万语,也只化这一句祝福。

        “多谢!”慕渐惜微微一笑,仿佛此际冰雪消融的明媚春色,“你也好好修行,别偷懒。”

        “一定!”霍危点头,如同承诺。

        慕渐惜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垂眸转身,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般,朝他伸出手去。

        “还有吗?”

        “什么?”霍危不解。

        “甜的。”她道。

        霍危怔了怔,恍然大悟,从怀中摸了个尚带体温的瓷瓶,轻轻搁到她掌中:“全在这里了,都给师姐,带着路上吃。”

        慕渐惜摩挲着瓶子转身,背对他挥挥手:“走了,保重。”

        语毕飞上金狮,再未回头。

        目送慕渐惜远去,霍危攥攥拳头——他会好好修行的,待师姐归来,他定然要追上她的修为,那样,他才有能力与她并肩。

        就好像……云繁和掌门师兄那样。

        ————

        阿嚏——

        云繁打了喷嚏。

        是谁在想她?

        她揉揉鼻头,斜倚沧云殿的法座之上,看着殿内站的两个人懒洋洋开口:“青河,你确定?”

        殿下站的两人,乃是青河与严慎。危机已除,这二人都被云繁召回浮沧山,在东躲西藏了一年多的时间后,这两人的伤势已差不多全好了。云繁如今已有能力照拂这两人,原想问清他们的打算,不论留在仙界还是去西洲她都可以满足他们,不想青河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尊上,我想好了。”青河站在殿下,神情平静。

        她没有修仙天赋,依然是个凡人,如今已年过三十,虽然有仙丹灵药的加持,她容貌保养得极好,却架不住在凡间看遍凡人的生老病死,生生死死间心态已改,故而求与云繁脱离主仆关系,并解除蛇蛊。

        “既是你的想法,我便成全你。药庐依旧留给你,算是你我主仆一场的报酬,蛇蛊我会替你解开,但是你知道的,蛇蛊一解,你的记忆……”云繁缓道。

        多年前她就说过,蛇蛊一解,青河和她之间的记忆就不复存在,连带着也会忘记这十余载里遇到的人。

        “青河!”严慎惊急地拽住她的手,“为何?”

        青河却只回云繁道:“尊上,我记得。”

        云繁挑挑眉,手才刚刚抬起,就被严慎拦住。

        “你真的打算就此离开?”严慎望向青河,问道。

        “难得尊上仁慈,肯放我离开,我为何不走?你也可以离开的。”青河淡淡回道,并不看他的双眼。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她利用他逃离家族,又害得他被萧留年所擒,被迫成了云繁的血仆十余载。她也知道尽管他嘴里不说,可留在云繁身边十余载全是为了她。她也想过,与他再续前缘,好好过日,百般讨好于他,哪怕他对她再冷漠她都不在意……

        可与他们这些修士接触得越久,她就越明白,凡人的寿元之于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就好比这容貌,哪怕她用再多的仙丹,她依旧会随着岁月慢慢变老,身体也会渐渐朽败。

        她会消逝在他漫长的寿元里,到最后,连这美好的一面,都无法保留。

        严慎摇摇头,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

        他是恨她当初无情利用,但他也爱她,所以才愿意留在这里陪着她,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将过去看淡,原也想着与她再次结修,可谁曾想,她又一次放弃了。

        “严慎,让她走吧。”云繁在座上看得分明。

        “我不要!”严慎急怒拒绝道。

        青河用力甩开他的手,只朝云繁拜倒道:“尊上,请施术吧。”

        “青河!不要……”严慎急道,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繁手中绽起一抹红光,他无法阻止。

        那抹红光没入青河眉间,她闭上双眸,整个人渐渐被一团红芒包裹,转眼之间消失在了浮沧殿内,也消失在严慎身边。

        “好了好了,你别做这副死样子给我看。”云繁看着严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捏捏眉心,嫌烦。

        这些人的感情婆婆妈妈的烦死人,她又不是月老,还得处理他们的感情。

        如此想着,她到底还是开口点拨:“你要真放不下她,去凡间找她不就结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她没了记忆,难道就不是你喜欢的人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严慎猛地抬头,却见云繁摆手赶人:“赶紧走,血契我会解除。”

        “多谢尊上成全。”严慎认真地长揖拜礼,身影却也消失在一片红芒中。

        ————

        待到殿上只剩下云繁一人,越颂曦才带着曲弦从后殿踱出。

        越颂曦不知该如何称呼云繁,她明明属于自己的师尊曲悲楼,却似乎又不是师尊,但若要像从前那样叫她一声“师妹”,又觉冒犯,故而便只随曲弦称她:“尊上。”

        云繁只抬抬眼皮,道:“嗯?魔界如何了?”

        “禀尊上,三位魔尊已经返回西洲,魔修大军也已撤退一部分,余五成力量还围在昆虚宗,他们愿献上半数资源求和,你看呢?”

        当时为救浮沧,云繁借曲悲楼旧物为信,以龙棘渊为酬,才邀来魔界三大强修,又在短时间内召集了西洲余下的七成魔修,分三路攻入九寰,令得九寰仙界大震。而今靳楚已死,大战结束,魔修倒也趁此机会拿足好处,在浮沧山的调停下,已达成和解,退回西境,只有昆虚,仍在魔修的包围中。

        云繁勾了唇,若按她旧日作派,那必要斩草除根的,可如今她是浮沧山的掌门小师妹,受了萧留年那“佛祖”的普照,自然不可能真斩草除根,故而她想了想,道,“半数不够,让他们和你们签定契约,三百年内,他们宗派的产出,必需缴纳五成上来。”

        越颂曦竖起拇指:“高明。”

        “嗯……那半宗物资,让魔修和浮沧山对半分,至于契约这事,就不必同魔修们说了,拿到后都给我送浮沧来。”她却又一沉吟,缓缓出声。

        越颂曦“噗呲”笑出声来,对这奸诈的小算盘报以了悟的目光。

        “还有事吗?”云繁问道。

        萧留年快回来了,看到这两魔修在这里不太好。

        “诸事已经大定,我准备回西洲闭关,临走之前,想求尊上一件事。”越颂曦行了一礼,道,“我知道曲弦这孩子从前对不起过尊上,但还是想请尊上看在颂曦的面上,饶他一回。”

        这是来替曲弦求情了?

        也对,这三个月以来,越颂曦恐怕每月都能看到焚魂符发作后痛不欲生的曲弦。

        云繁的目光扫过曲弦,他很安静地站在殿内,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焚魂符会不会被解除。

        “罢了,他姓曲,当初那事,又因曲村人而起,还叫你一声‘姑姑’,这段时间鞍前马后也出了许多力……”说起来,他们之间渊源匪浅,云繁沉忖着开了口,“我可以解去他的焚魂符,但以后不想再看到他了……”

        “幽澜!”曲弦却忽然开口,目光中有哀求之意,叫的也是她的旧名,“我不需要你解去我的焚魂符,只想求你……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不论赴出任何代价,不论……不论以任何身份,都可以。”

        云繁蹙了眉——不论以任何身份?这话说得……

        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只听殿外传来清冽声音:“焚魂符可以解,陪她绝无可能。”

        一道挺拔的身影踱入殿中,边走边开口道。

        不是萧留年,还有何人?

        他清俊无比的脸庞上还有未全消退的淡淡血痕,眉宇间覆着薄霜,与常示之于众的温柔谦和不同,今日有些邪性的清冷。

        云繁悄悄勾了勾唇角,朝曲弦道:“你听到了,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语毕,她手一挥,一道白符从曲弦胸前飞到半空,燃成灰烬。

        “幽澜!”曲弦还待再说什么,可云繁的身影却被萧留年挡去。

        萧留年站到他与云繁中间,客气地做了送客的手势:“请吧。”

        云繁便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朝着越颂曦挥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离开。越颂曦看着失魂落魄的曲弦叹口气,按着他的肩道了句:“走吧,此地非你可留之处。”

        曲弦攥了攥拳,深吸口气,按下快要冲破胸口的痛意,转身离去。

        今日是他修为不够无以为继,但他不会放弃,来日方长,且待往后……

        这番姿态自被越颂曦收入眼中,她如何猜不透曲弦心事?

        只不过,那大抵又是无数年后的另一个故事。

        ————

        沧云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出现打扰云繁,除了萧留年以外。

        “掌门师兄,你好像有点不平静……”云繁娇滴滴地把萧留年拉到法座上落坐,自己则抚着他的脸颊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手指顺着他脸上浅淡的血线轻轻抚过,“你介意曲弦?”

        师兄一称本就被她叫得万般妖娆,再添上这掌门二字,愈显亲昵无间,直叫听的人心头酥痒,恨不得让她一天喊上百遍才痛快。

        “你是希望我介意呢,还是不希望我介意?”萧留年没有拉下她的手,只是扣紧她的细柳腰。

        私下无人时,他可没在外的端方有礼,眉梢一扬,眼尾一勾,风流尽泄。

        “如果是别人,我当然是不准他们介意的,但是掌门师兄你嘛……我想看你介意的模样。”云繁笑嘻嘻道。

        “别人?云繁师妹,你还有别人?”萧留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掌门师兄你抓错重点了!可不好翻我旧账!”云繁嗤嗤笑出声来,扭了扭腰,像怕痒般要躲他的手。

        这妖精!

        萧留年暗暗无奈,嘴里狠道:“莫再让我看到曲弦出现在你身边,否则你真会看到我非常介意的模样!”

        成串银铃般的笑声从云繁口出吐出,她笑得花枝乱颤,心情非常愉快。

        “那你就快点与我闭关双/修。”

        “结修礼还没行呢,凌师叔他们已经在筹备了!”

        “我不管,他们筹备他们的,我们闭我们的关。”

        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啊。

        “可我是掌门,宗门百废待兴……”

        “他们成天念叨着道祖和魔尊的真女儿,你问问他们想不想见,想见的话就放你来陪我,否则我可回西洲了!”云繁不乐意地蹙起眉头。

        萧留年一怔,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有了?”

        修士寿元长,却不比凡人那般容易有后,往往需要费很大劲力,不过自大战结束后,云繁日日呆在沧云浮海与他做那些没羞没臊的事,若是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猜!”云繁从他腿上起身,朝殿外走去。

        还没等她走出两步,就被他拉回怀中。

        “我不猜。有或没有都无妨,因为……始终会有的。”

        说话之间,萧留年俯头,印上她的唇。

        一吻,似要至死方休般,方对得起她热烈如火的魔性。

        这场较量,他心甘情愿为她所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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