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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淬


厌古丑,这是当年红发伯爵说得,语气决绝。

都说历史是任由人摆布的小姑娘,这话说的凸显了胜利者的霸道与权欲,具有强烈的画面感。

作为小国的顶梁柱之一,他拥有稳固的地位,可年轮史书上清晰得刻写着他的罪状,这是一种威胁;

当然,对此伯爵不过是一笑而过,毕竟“历史功绩”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附加物;再者,伯爵早已心灰意冷,从前他被自己的庇护者背叛,得知情形后亦不过是坦然一笑,没有表达更多的情绪,显然,作为圈层里的人,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政治是漩涡,小国政治更是片泥沼地,有什么需要找关系才能理通顺的信息,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形,随时一阵风,没有任何的原则,结果是飘摇得。

左右逢源是生存的基本原则,这里的人想有出路,反戈一击红发伯爵,是最容易被外界拥护得。

何况随着时间流逝,红发伯爵也并非完人,他有着跟别人异同的癖好,也于后来被曝光于天下:作为一国高位,他不爱醉酒女子,喜欢那英武的骑士,这是他曾经被诟病的原因,也是他最终跌落神坛,小国被鱼肉瓜分的开端。

实在不清楚,一个野蛮的部落为什么又这么高尚的情商,宁愿去外界做奴隶都要砍掉自家将军的头颅,不愿意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成为有尊严的人。

至于伯爵……

嘘,等会,让我跟世俗开个玩笑。

他很坦然,他是狂野的汉子,军功卓著,满头红发让他看起来好似地狱中的魔鬼,但曾经,伯爵不是这样得:国柱出生于落魄贵族,大伯爵原先是一个忠厚老实本分的少年,只是能力强,慢慢晋升,随后被慢慢锤炼,爱上了这油嘴滑舌的日子,再后来登临爵位,却已经无法改变这种滥情的生活。

他得罪,是生在淤泥之中,外界恐惧他的武力,却能让世俗把他拆解成肉泥,哪怕现在,广大群众都没有谅解他的同性恋,觉得他粗鄙。

我永远忠诚于自己的性别和性取向,我向往那远古的军队,浑身充满力量。

可惜,赝沽仇。

伯爵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毕竟只是军人,孔武有力,舆论输得一塌糊涂。

文字喜欢摆弄自己的身段,别人看不明白才能叫它极尽得意。

这是一种病,是自古以来乌合之众所喜欢的残害忠良。

你不可能这么伟大!

民众叫嚣。

人无完人,你是魔鬼!

它们看清了真相。

都是利益!

圣人们欢呼雀跃。

是的,活着都有罪,你清白,就是最大的原罪。

好故事。

陆寻抚摸着书籍的扉页,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

这病床上的书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这本大名鼎鼎的书籍之中,它没有情节,不是小说,是意识流文学和传统文学交融的巨著,是同性恋基于自己作为生命所做出的宣泄和警告:

动物群落中也有哪怕异性资源丰富,却仍旧再发情期跟同性相处的生物,且占比不小,为什么作为文明却发自内心得遵循着自己生物的底层逻辑呢?

从前他爱看折子戏,没头没尾,就是中间的戏剧性冲突让他拍案叫绝,他喜欢这种留白,因为自己能添加头尾,后来少年病重,看不了这种剧情,便慢慢爱上了没有故事情节的铺叙式小说,它所给予的世界是他精神自由得体现,于此中,他得以算“人”。

他感激这本书里的光怪离奇,也喜欢这其中直白粗鲁的文字和细腻柔美的描写,这是现实和艺术的交融,它传达了笔者的原则。

可《赝沽仇》的笔法是历史性得,它天生就带有厚重的注脚,“不可置疑”,严谨,就像是其它文明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且最奇怪,好像迄今为止,只有他看过;不像是小众,就只有他才能翻阅这本古朴苍老的书籍。

当然,也有可能,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下去。

他找不到有关于这本书丝毫的讯息,在这个喧嚣的世界,自己于最沉默中思考,最后也将带着它一起离开。

至于书名……

艳骨仇?

无法理解,因为书写它的文字不是自己的母语。

但,似乎……

这三个词应该是彼此独立得,连起来是一个诡异的成语,用它做书名的书籍更是有那么得无法理解。

它是繁琐得,没有事无巨细,没有但也没有参杂个人解读,全是对事情不同角度得记录,庞杂的叙述枯燥无味,映衬了那句话:艺术生来就不是为了迎合,它是叛逆本身!

因为不服从,所以才有了充斥着棱角的艺术。

它是时空的注脚,是最伟大的叙述。

对此病服少年很是感激,他是床上无法自由的囚徒,却在此得到了救赎,而这其中,病服少年最喜欢红发伯爵这一段,因为它是全文中稍有得带有艺术性加工的地方。

——七国庞大,可很多区域是有领土争议得,后来出于隶属原因彼此分化、独立,也就成为了所谓的“王国”、“封疆”,而大国小国之间的隔阂,更是明显:

如果说七国的围墙是罪,那么小国的底线就是耻;

大国的罪文化源于自己的位序,不犯罪不落口舌,高高在上得鄙夷,保留着不择手段这均衡后的依据,相比之下小国不犯罪便无法活下去,但道义有缺则会被吞并。

就好比红发伯爵,他的事迹之所以引起围观,主要是大国对此选择了插手,因为那些异能强者的“脊梁论”影响了鱼虾恋得频繁,这是一场叛逆,一次用国运做赌注的嘲讽,同时也是霸凌,是意识形态得强加扩散。

可实力就是规矩;

或许纠结就在于这,病服少年是看书的过客,他无法理解,但长时间得理解,他又不能做到置身事外。

何况乎厌古丑,它全书没有主观视角,作为读者,他只能不断得推理、思索。

陆寻,这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在病床上久了,他也失去了用语言表达自己情绪的意愿,这种低效率让他感觉很累,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生命荒废般。

不过有名字很好。

病服少年在很多地方游历过,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来到《赝沽仇》的世界,最后停留在红发伯爵的故事上:七国闭塞、旷野,里面的潜规则很多,如今陆寻并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什么感受,他能看能听能触摸,却又好似始终被隔绝在一层膜之外,无法与内部共鸣、呼吸。

起初作为一名药石无医的病患,后来作为穿梭各界的旁观者,他的孑然一身不仅是习惯,更多得是种排斥与恶心,繁殖基因并没有在他这分得一丝一毫的权利,他就像生命里的怪胎、致癌物、病毒,就像他已故的战友所言,“我之所以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便在于我全然不需要婚姻,既然你要改变我,这点条件都没有怎么行。”

曾经他很喜欢与那橙红岁月里的将军在一起,那是他唯一没有把重心放在睡眠里的一段日子,可惜他死后再无这般男儿,就像这本书里的咆哮大山岗一样。

当然,如今他所处的,是红发伯爵的鱼虾恋;

——前面铺垫的引子是一位姑娘,她是公爵府最后的掌权者,可她的儿子是一位比他父亲更加懦弱、宽容、文明的帅气种.马,那一连串的高贵姓氏在老妇人偷情事发后彻底得泯灭于王朝的传承序列。

对于这府邸的衰落旁观者很清楚,可随着三代强势女主得出现,却暴露出了军府男儿的下贱,在这个已经百年没有出现同性恋资格的落后家族里,繁衍了无穷无尽的可爱蠕虫,而随着大公爵得倒下,小国的命运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横冲直撞。

《赝沽仇》这本书写了中洲三百年的沧海桑田,他此前一直解读为掩古丑;

赝通掩,沽通古,仇通丑。

可现在看来,还是太简单了,因为小国的力量过于特殊,它附身于红发伯爵,因为他所以力量得以发挥,内部的民众迫切希望团结,却又害怕团结,因为团结基于它们而言,是拥护独裁,而伯爵的道德有缺,让这一点被反复拖延。

陆寻喜欢这本书,可读不懂,因为全书没有注解,掌舵者第一笔写的刑场,上位者的麻木和群众的冷血被描绘得寡淡无味,那位被“脊梁”困死在低文明轨道上的枷锁囚徒,就那么流浪;

可他始终被人喜欢,各种人。

——这里是七国,在政治、经济、文化大融合的时代背景下,小国的生存内忧外患,大国屠刀则如巡逻队,它们暴戾得洗刷着所有不合格的赝品,同时也隐喻了其自身所处的世道。

回忆起这本书的细节,陆寻却好似窥伺到了彼岸天的容颜,只是不知随着洗牌得进行,又有多少事故会重演,而他又能在这个世界亲身经历多少自己曾经欢喜的情节;

可惜,身在其中。

病服少年伸出手系着肩上披风,随着前进他慢慢得恢复着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感受着冷暖流得对冲他唇齿发白,良久,心中不免浅浅一叹:或许就像当年经历,在无数次的剥皮之后少年凋零得可怕,事到如今这里就连鱼虾恋都是伪装后的异性恋,只不过是看着畸形,但本质依旧是种求存依附;

好久了,这可怕的世界。

它一点都没有变过,如从前桀骜霸道。

陆寻毫无雅兴,他朝手心哈气,疲惫得很是扭捏:

大约是有人来了,而自己并没有能力呈现出他的具现化。

病服闭上眼,远处云雾缭绕中走出一袭蓝袍,他也不爱说话,如今的状态更是冰冷。

他来借年轮史书,为了顾年。

你我之间的亲近是一种解不开的谜,是一种召唤,是一种纠缠。

我想理清头绪,我想在抱你之前找到我为什么对你执迷不悟的原因。

喜欢你的一切,笑容,憨傻。

小姑娘永远浪迹天涯……

我记忆不起来,但知道,我喜欢你,很喜欢,这是逃不掉避不开的瘾,这是我对你的执着。

可我呀,从来就没有靠近过你,……

你或许也不会睁开眼睛,去试图摸索梦境中或许得到过一角长袍的那个人影。

甚至于,我在你的梦中也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我好绝望,在你看不见的远方;

可你那么可爱,让我魂牵梦萦。

你听到风声了吧?有人在呼喊你的名字,在殷墟,在大风呼啸过的寒夜,在这冰冷的星空下,我一遍遍念着你的名字,暖着我心中微弱的烛火。

梦是会醒得!

可我无法拒绝,无法停止爱你。

我来找书,改变历史上我对你无可奈何的一笔。

蓝袍迎着风沙,目视那身着病服的清秀少年。

“你来我这,是为了《赝沽仇》吗。”

“其实,我更乐意称呼它为‘渡亡经’。这是弥渡写的,写给一丈青的王菩萨。”

“不好意思,我没有关注这本书的作者署名。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它的过去,但它现在,我翻阅了很久。”

“既然拥有了这么久,你都没有读懂,又为何要一直霸占着不放手呢。”

“来日方长。”

“你真是开玩笑。命运,是把握不住得。如果婚姻是平等得,是可以争取得,你为什么不去勾那颗最亮的星星呢?因为你知道爱情是最现实的东西,是双方筹码之后的结果。你强求不来渡亡经,而我拿你的《赝沽仇》也是为了斩断自己的情缘。这样好,你我都放手。”

“不,这根线,我会一直捏着得。”

“你也痛苦,却自觉高尚,却不知,你给更多人带来了更加全面的痛苦。”蓝袍缓缓上前,态度坚决。

他不是迂腐的人,何况西北王是沙场军工,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是血腥的杀戮。

风沙浓郁,陆寻在其中模糊。

听弦音,静和止都是一种奇妙的意境

炊烟渺渺,顾成朝尚未走出几步,却觉得天旋地转。

他醒了。

那选择继续沉睡的少年,让他醒了。

就在这星夜下,在这寒风刺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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