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炎

车窗外远远看到了江面，在晴朗耀眼的日光下闪着光芒，似绸缎一般。

        不知不觉已经车子已经到了大桥上。

        大桥宏伟且老旧，建于南城建城之初，带着城市建设的纪念意义。

        过了江，再有四十分钟左右就进入南城主城区了。

        这是一趟很长的公交，加上等车时间单程耗时就接近两个小时。

        这也是他们高中三年每逢返校一直走的路线，程锦很熟悉。

        他们从南城的乡下出发，一路走到南城附中的小县城，再到后来南城一中的主城区，最后走散在茫茫人海里。

        一回头，人生前三十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她好像犯过很多错，至今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留下。

        程锦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江上依稀有船只航行通过。

        她的脑海里却闪过很多，和眼前所见毫无关系的，那些她和周炎小时候的画面。

        有小学入学前的那个夏天，周炎带她去田里玩耍，捉了田里不知名虫子吓她的回忆；有在外面玩着玩着碰到了很急的雷雨，他们从没到小腿肚的水里趟回家，小小的周炎一路吃力背着更小的她的画面；还有他拿着大大的扫帚拍下雨前低飞的蜻蜓，在蜻蜓尾部系上棉线自己拉着线让蜻蜓飞过来送给她的样子……他带着她捉过知了，挖过后面那条大河下的粘土，给她用春天最嫩的柳条编过花环……

        周炎占据了程锦上学前所有的童年回忆。

        也可以说，她的童年，是在他的带领下才逐渐被充实起来的。

        可是后来，她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慢慢冷淡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点一点地远离了他。

        她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对自己多好的人。

        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冷漠。

        程锦后来觉得，自己果然是程志强的女儿，有一样冷漠自私的基因。

        四年级那一年，他就坐在她后面，话很少，越来越沉默。

        她大概是知道他所想的，但还是选择无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他。

        徐昶是个品学兼优的，他们也能玩得到一起。学习上不管是数学还是英语，总不相上下，唯一能拉开差距的就是她的语文稍微要比徐昶好一点。

        那一年的十月份有一个全市的小学生奥数比赛，徐昶和程锦代表他们镇上的学校参加。除了这两个确定的名额，还有一个学生名额，需要考试选□□。

        周炎知道这个消息并没往心里去，可是后来他又听说，这次比赛前，学校将每晚对参赛学生进行课后加强训练。

        平时五点半就能回家，但是训练学生则要在放学后留下做题讲题到九点才可以回家。

        他看着程锦和徐昶之间话题越来越多，交集越来越密，心里隐隐不舒服。

        她以前是那么喜欢跟在他身后。

        从知道消息到选拔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到十月底正式比赛前还有更长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们还要一起培训一起交流。

        那如果，就这样下去，他们是不是只能越来越远。

        周炎不想是这个结果。

        她不主动找他，他也就没话对她说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他知道别的同学对他的评价，他知道她的顾虑与远离，他早就不气她的捉弄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还有让程小锦都难做。

        周炎决定参加选拔考试。

        从决定参加考试的那天起，他就让周奶奶让人从城里书店带了一些教辅资料回来，自此专心准备考试，不分时间场合地看解题思路和刷题。

        他无疑是聪明的，总是能很快发现规律和掌握技巧，一次次的进步他自己知道在所做的题目里都有体现。

        他很顺利地通过了选拔考试，隐隐期待着后面和程锦徐昶一起进行的课后培训。

        九月下旬他们三个开始课后辅导，学校留下几个很有经验的老教师来带他们三个孩子，按计划每天训练各种题型。

        一起进行辅导的还有三年级以及五六年级的人，他们三个只是四年级里选出来的参赛学生。

        晚饭是所有人一起在学校吃的，学校也和家长提前做好了沟通，保证每天晚上每个孩子都必须由家长接回家。

        周炎情况有点特殊，周奶奶一辈子都是不会骑任何车子的人；而周士东虽不缺钱，但却缺人。

        周炎跟周奶奶透露，程锦也会参加辅导，他自己能骑车回来，跟程妈妈后面就行。

        周奶奶先是给学校领导去电话说明了情况，然后到村西边找了杨芸。

        杨芸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况且都知道周士东和沈菱离婚孩子谁也没跟的事，她也是个当妈妈的，对小孩总是很容易多一份疼爱。

        加上她知道，周炎一直都很护着程锦，两个小孩儿都是好孩子。

        于是很爽快地揽下了这个差事，她跟周奶奶说，刚好家里有个改装过的小电动三轮，她带一个也是带，倒不如两个一起带，两个孩子坐后面空间是够的，周炎就不用自己骑自行车了，平时学习本来就很累人了……

        周奶奶觉得有道理，她看杨芸也不是假意邀请的那样，很感激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老太太的想法是，人情总有法子慢慢还的，比起那些虚空的客套，还是先让她的孙子过得轻松一点比较实在和重要。

        所以她直接答应了程妈妈的建议。

        就这样，每天晚上，他们两个在校内做题练习，听老师讲解，程妈妈八点半左右骑车到校门口等待，然后接两个人一起回家。

        要说到程锦和周炎之间第一次所谓的破冰，来得很偶然也很自然。其实从他们一起接受辅导开始，那曾经似有若无的隔膜就好像在逐渐消失。

        一天晚上，晚课前，他们在食堂吃晚饭。

        程锦咬了一口包子，却很尴尬地含在嘴里不嚼不咽，还把手里的包子往桌面下收。

        周炎就坐在她身旁，一下看出了她的局促。

        他知道她还有个别磨牙没换完，拉着她出了食堂的门，到了小操场旁边的垃圾桶。

        “可以吐掉了。”他说。

        这是他很久以来再一次开口和她说话。

        她很吐掉了包子，又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

        周炎飞快跑回教室拿了她的小水杯给她漱口。

        “嘴巴张开，我看看是不是磨牙要掉了”

        程锦舔了舔最里面那颗已经晃动很久的磨牙，听话地张开嘴巴给他看。

        “你是要我帮你现在拿掉还是再等它松动点自己脱落，我看这样子已经能拿掉了。”周炎顺着灯光认真地看着牙齿。

        程锦立马摇摇头，她不敢自己拔掉它，即便这牙已经松到轻轻一拔就能拿下来了。

        她有点口吃不清地对他说：“我不要，再等等吧，我怕疼，等它掉了最好。”

        “行吧，随你。”他笑笑，拿着身上带着的纸给她擦擦嘴角，又顺手揉了揉她的下颌，刚才她嘴角撑得太大，这会儿她脸上的肉肯定有点僵硬。

        程锦乖乖地由着他动作。

        她觉得，只要周炎还愿意对她好，她就该识得这份好。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

        也知道周炎没有任何错。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到今天，即使尝试过远离，但对于彼此的关注和关心还是那么顺手。

        他对她一直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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