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程扬看到后起身坐到餐桌前，拿过一杯果酒闻了闻。

        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片刻。

        “希望不是素云涛的亲生女儿。”米甜开口。

        程扬点了点头：“嗯，刚刚饭桌上有听到，我还吓一跳，他们长得挺像的，我之前还以为希望就是素警官生的。”

        米甜低头苦笑：“法律和档案上是的，血缘上并不是。而且他们肯定像啊，素云涛毕竟是希望的亲舅舅。”

        “啊？”

        米甜喝了口酒，低声回忆：“希望的生母，素云涛的姐姐，素云曦，生前在市公安局做文职，一次工作会议，结识了一个缉毒大队的副队长。相互看对了眼，很快就在一起。两个人都在公安系统中工作，彼此之间分外默契和谐，感情特别特别的好，不到半年，就准备谈婚论嫁。”

        米甜深吸了一口气：“那可是一线的缉毒警啊，多么特殊的工作，随时随地都有数不清的变数与危险。在两家都开始推敲婚期的时候，毒品市场上出了事儿，警方怀疑有内奸。为了保护云曦姐，双方隐瞒了彼此的关系，两家停止了一切沟通。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内奸没查出来，云曦姐却怀孕了。”

        “就是希望。”程扬开口。

        “嗯，”米甜点了点头“双方家里都开心坏了，想着两个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生儿育女和谐美满，短时间内是否扯证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此时那个内奸看着事态平稳，又有动作，为保安全，云曦姐调换岗位，暂停工作，居家待产，整个孕期只见过希望父亲三回。可是我知道，云曦姐是很开心的。因为自己也身处公安系统当中，有相当的敏锐直觉，感觉得出形势虽然紧迫但不至于有过多的危险。直到希望出生，也没有发生任何事。这时候内奸已经抓到，贩毒团伙也清缴的差不多，所有人都以为雨过天晴，终于可以在阳光下伸伸懒腰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出事了。”

        “云曦姐做完月子大概一个星期，白天在家闷的无聊，一个人出门到稍远一点的市场买些水果零食，结果被漏网的毒贩跟踪绑架到山里，以此来威胁希望的父亲，要一命换一命。当时情况危急，我听了消息立刻联系借调最近的武警，当时千钧一发，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当一切结束时，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皮外伤。在军警联合下，彻底拔除了这一支贩毒团伙，活捉了对方首脑。大家欣喜之余打道回府可是阎王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被抓的那个人，在裤腿里带了个自制的微型定时炸药，他计算着时间，在知道已经逃脱无望的时候启动了炸药，正好定在了回程的路上引爆。炸药不大，却足以威胁到整辆车的正常行驶。歹徒乘坐的那辆车当场失控，撞向了前方车辆，两辆车一起跌入了山谷。希望的父亲身为一线人员坐在歹徒的身边，而云曦姐就坐在前面的那辆车里。希望的父亲和歹徒当场死亡，其余人重伤，云曦姐死在了去医院的救护车上，还有两名警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几天后不治身亡。两辆车共八个人，死了五个，余下三人也都是不同程度的终生残疾。那种炸弹程度原本并不足以炸毁整辆汽车，事后清查才得知，这是一起无差别的不定时暗杀，针对的是全市局的公安警察，全局上下共三辆警车在不同程度上被动了手脚，手法之专业，除非行家细验，根本查不出来，也就是这些手脚，导致了那辆警车方向盘失灵，造成惨案。”

        “还有这种事情”程扬喃喃道。

        米甜喝掉一大口酒：“希望那会刚满月，云曦姐只留下一个为孩子起的名字便撒手人寰。为了避免有其余的势力盯上报复，希望的爷爷奶奶也不能来看一看自己儿子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血，云曦姐的母亲悲伤过度，身体一下垮了，实在难以照顾这个孩子。当时刚考入省厅没多久的素云涛便做主，将孩子落在自己的名下，称是自己与大学同学生的，孩子出生后母亲就出了国，这才保得这个孩子平安活到今天。”

        “所以希望才很少出门，你有几次想要带她出去之前都会先给方丹打电话，让他派保镖过来。”

        米甜点了点头。

        程扬向后瘫软，靠在了靠背上，喝了口酒，想要压一压心中的激荡。

        “希望的父亲，是一名拥有崇高理想的缉毒警察，他正直，忠义。他愿意为了他守护的东西燃烧自己。他无私，也无比自私。他奉献了自己，完成了自己作为一名共和国缉毒警察的光荣使命，却夺走了希望在亲生父亲呵护下长大的权利，夺走了他孩子的父亲，他父母的儿子，也带走了自己妻子的生命。他牺牲，他伟大，他奉献了自己所能奉献的一切，最后，却连名字都不能被提起，自己唯一的孩子这辈子也无法认祖归宗。因为还有人要活着，他的孩子需要平安长大，父母需要安享晚年，他的亲眷好友也都有自己未完成的人生要走。他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就这样轻飘飘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跟原本会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灾难一起，同归于尽。”

        “他很伟大，”程扬说“你，还有素警官，你们都很伟大，希望现在这么可爱开朗，你们真的，特别伟大。”

        “我要恨死他了，你知道吗？”米甜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希望天生伶俐，说话走路都比同龄孩子早很多，她高烧三天不退，在医院像个小火球一样躺在床上，第一次哭唧唧的喊出了爸爸妈妈。那时候她还不到8个月，那么小的一小团，裹在被子里，哭唧唧的喊妈妈，喊爸爸，可是她妈妈在哪呢？她爸爸又在哪呢？我只能扑上去，把小火炉抱在怀里，告诉她，妈妈在这，妈妈一直都在。”

        “所以你就认了干女儿？”

        “希望还在她母亲肚子里时候就认了干妈，原本只是口头上逗云曦姐开心的。云曦姐走后，我用我自己的账户，安排希望的一切衣食住行，她身边的保姆是审核筛选三遍以上的，出门看护的保镖也是能够保证底子绝对干净的，我和素云涛事事上心事事用心，却也毕竟不是生身父母，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替代的。”

        程扬低头沉默不说话，他很想说些什么，心里堵堵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他想到希望干净柔软的小脸，想到她烧得红彤彤的在米甜怀里哭着叫妈妈的样子。

        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正义的人，只是凭借着十几年的共产主义教育，被改造成了拥有形式上正确的价值观的人而已。他从未真正感激过什么，也从未想要回报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可到了今天，他经常照顾温哄的小肉团子成为了他一直不以为然的正义的牺牲品。他不理解，他愤懑，他甚至……有点惭愧。

        米甜吸了吸鼻子，收敛好情绪，对程扬说：“希望的身份，和过去的这些事情，因为涉及到警务系统内部人员，在一定程度上是涉密的。我当时刚毕业，还没远离家族核心，家里的各种关系任我调动，可最后除了知道的比别人多了一点，竟是谁都没保护得了。”

        程扬安慰她：“你也不是神仙，没办法预测未来。这件事情我有数，放心吧。”

        既然敢跟程扬说，米甜便也不怕会从程扬这里泄密，况且她也不是吃素的，谁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到希望。

        他们在一起生活一年了，米甜对程扬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

        两个人又坐在一处喝了好半天酒，顾忌着明天要照顾希望，也都留着量。只是两个人酒量都十分不错，又都舍不掉这一口，满满的酒坛也消下去一小半。

        午夜时分，程扬伸了伸松软的身子，突然好奇的问米甜：“你是京城米家的千金，怎么会跟素家姐弟关系这么好？还为他们调动关系？”

        米甜笑了笑：“我小时候被绑架过，是素云涛的父亲抢在爆炸前把我抱出来的，我当时受到惊吓，看到比自己高大的成年人就怕到不行，除了抱我出火场的素叔叔，谁都不亲近。素叔叔也不能为了陪我不上班，就让儿子女儿代替他。”

        程扬点了点头：“听说你们家三代几十口人，就你这一个女孩，全家心肝肉疼到不行。想必素家伯父后来在工作上没少获得米家的支持。”

        米甜杵着下巴：“也支持不到哪去，京城毕竟天高皇帝远，抚滨这边说的再好听也是新一线城市，差着级别呢，我们家又不是属八爪鱼的，够不到这么远。”

        程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收走了两个人用完的酒杯，刚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正想要推开门，就听到身后米甜的声音传来。

        “我家没有过多帮忙素家，是因为素叔叔主动开口，不求回报。我家主动去针对汪家，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我这个人一向狠心，也护短，心理窝着火还没舒坦够，你也别想着替他求情。”

        米甜嗜甜、慵懒，平时漫不经心的，声音也软糯好听。可此时，软糯的声音里尽是肃杀，激得程扬脊背一凉。

        自己的心思还是被她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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