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枠四章 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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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金靓姗关系紧密的两个男人,一日一夜之间,分别先后一个服下了安睡助眠的药,一个即将要在自己眼前吸入会让他昏死过去的烟雾,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据瑛儿的描述,太后带着皇长子一行人进入翊坤宫正殿,椅子还未坐热,却因万岁事出有因的被迫沉默,陷入僵局。
而在皇帝也不想因一时的不能听说,被困在太后迫切想要得到答复的事情和周围一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于是用纸笔写下“服药”二字,只为催促御医将药取来,打破眼前的局面。
有件事,自打登基三十年来,就没有发生过改变,即是遭遇一时不可解的困境之时,皇帝都习惯于寻找一种足以逃避现状的方法。
故而在此时,他能最快想到的就是暖阁床边茶台上,一直在减量服用的助眠安睡药,心想把药一吃,只睡过去就罢了。
御医这一刻不敢再假装对“服药”二字视而不见,唯唯诺诺地往暖阁中去,但站在诸多药前犯了难——万岁并未也无法明示要用何药。
对御医而言,无论要用何药,只要不将特为万岁炼制的那一味药暴露在众人面前,就不会完全将责任追究到自己身上,他将再造定坤丹单独拿出来掖在袖中,另外用托盘将其它几味药码放好,端至万岁面前。
在场的人之中,不止御医一人格外在意关于药的事,叮嘱过他要为万岁特别添置安睡之药的皇长子,此一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皇长子不知御医早已将添药之事告于皇帝,看到“服药”二字之后,只当皇帝被秀女郭氏的事刺激,正好要当着太后、皇后的面,把自己私下串通御医添加助眠药物一事,抖落出来。
在一旁紧咬着牙关的皇长子显得多少有些惊慌,朝御医不停地使眼色,生怕事情漏了出去,却被皇帝一眼怒视,直瞪的他只敢站在太后身侧。
太后对眼下的状况,亦是迟疑不决,她急迫地想把一些事定下,但病中,抑或是大病初愈的皇帝此时主动要求服药,她好歹为母,即便在自己宫里的人面前,也总不能眼看着到儿子用药之时,还不管不顾地只管自己要做的事。
但她对此时几人都极度在意的药,没有那么上心,只是指着托盘里的一样东西,潦草地问到,“我日常服药亦有些时日,此棕色瓷瓶中装有何物,怎从未曾见过?”
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后随意指向的瓶子正是皇长子心中有鬼的助眠药物。
太后虽对皇长子争嫡一事亦不常顾虑皇帝感受,甚至屡屡站在对立一面,但所行之事大都建立在不对皇帝构成实质伤害的层面,多以操控心神为目的。
如皇长子这般前后,又是收集铅毒,又是擅自用药的,让太后晓得,还不知会是何后果,尤其在这立马就要帮自己定下婚事之时,出了此等纰漏……若是连祖母的支持也失了,皇长子紧紧盯着御医,眼皮都不敢翻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御医,意思是让他留意接下来的回答。
皇帝见这都人子一脸神情怪异,自然知是缘自何因,轻蔑一笑,见太后看着御医,不等御医反应,便自己拿起几人都在望着的棕色瓷瓶,再准备提起笔。
皇长子心一阵发紧,以为皇帝这就要把助眠药的事公之于众,没想皇帝只小指轻挑了一下笔,缓缓拧开蜡封的盖子,御医正要上手拦,却不敢真去拽万岁的手,只由他快速倒出十粒芝麻大小的助眠药,一口随温白水服下。
“万岁,此一味药下去,不消片刻就要昏睡……”御医一时反应过来万岁此刻听不见,只得叹了一口气,转向太后和皇后,“二位娘娘,瓷瓶中装有安神、静躁的助眠药,此一时万岁服下,约莫一刻就将入睡,且轻易难醒,二位娘娘看是该如何……?”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手欲指向皇帝,又从半空中收回,看了眼皇后,“我当他是缘何急着服药,原是有意要避开我等!”
皇后站在桌一端的中间位置,心中暗暗谢过万岁此一次服药,让两头都难讨好的自己,不至于立于尴尬的境地,此时听到太后此言,就能妥帖地打着圆场,“想必万岁突感不适,欲稍事休息,妾身思量,太后既已将秀女郭氏定下,只需万岁略恢复些元气,后几日择日再商亦可。”
“来来去去,此病又发了近一季!这几日听闻好了些,偏我来了就症状不佳。”太后冲耳不能听的皇帝,异常不满地发起了牢骚。
“今晚是何人守在榻前?”她愤懑又无奈地冲殿内叫到,又一时察觉此刻殿内都是自己带来的慈宁宫宫人。
“皇后,你找人去传,”太后的手指点在郭氏的名册与画像上,“不论皇帝几时睁眼起身,头一件要事,就是要让他知,皇长子他日无论为王,还是太子,王妃、太子妃的人选,都已由我定下,就是纸上此一位郭氏。”
她的手拂过桌面,朝皇帝再一次点了点被扇起的名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就是此人。”
皇帝服下十粒再造定坤丹后,药效上得异常快,随着视线逐渐模糊,耳中似乎有些声音了,但又不似是面前几人的声,而是郑皇贵妃在说话。
他仍觉得一腿有些钝痛,于是缓缓地靠另一条腿将自己支撑起来,不用人搀扶,自顾自地循着耳边的声音走向暖阁。
因耳边郑皇贵妃不住的说话声,加上此时脚底如腾云般的感受,皇帝自觉几乎已入幻境,只是眼前的场景仍为通往翊坤宫暖阁熟悉的石板路,黄昏已过,石板油亮之处反射出白光,他一路踩着白光直到床边,略显晃荡地坐下,慢慢歪倒在床上。
一道跟在万岁身后的太监将被褥拾掇妥当,由万岁安睡,奇怪的是万岁躺下前,口中叨叨的却是郑皇贵妃娘娘的名讳,几人都不敢言,只在一旁守着。
直到确认万岁口中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鼾声,才留下两人在一旁看着,另外两人往外头复命去了。
太后正因为皇帝无礼地擅自离开感到愠怒,见两个太监出来,便停下佛珠,预备无论太监回什么话,都要借机发难。
而在一旁的皇后听到方才太后的话,又看出了太后的意图——皇长子之婚事即便定下,又岂能不由万岁决断。
因此太后交待的几句话,是为虚晃一枪,以显示万岁此刻不适,拥有话语权的就是自己。
皇后平日对太后并无任何不满,只是此时万岁分明抱恙在身,太后身为皇母,却对皇后丈夫的病情不闻不问就罢了,甚至自进了翊坤宫就一直咄咄逼人,只想着法儿地催着要皇长子这件事的结果。
这样的太后就让皇后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于是她轻咳一声,示意要太监看向自己,“方才我听见万岁一路走进暖阁,口中似在叙说何事,你俩可听着了?”
原本两人答一声并未听得,然后皇后自己说一声许是自己听错,一切就消停了,太后再不讲理也不至于因皇后一次耳朵听岔,而去责难两个太监。
可偏巧这俩太监偏又是耿直性子,听得了的就直说听得了,“回娘娘的话,小奴们走去暖阁时,并未闻见,但伺候万岁安睡之时,确听得万岁嘴中低语郑皇贵妃娘娘的名讳。”
“名讳?”虽知两人有些冥顽不灵,但皇后不由得还是想拉他们一把,以免去在万岁休息时还要对此二人大动干戈的一顿廷杖。
其中一人说着就跪下了,“小奴斗胆直呼郑皇贵妃娘娘名讳——即是梦境二字。”
还未等众人反应,桌上就传来“啪”的一声,“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这妖妇的名字怎又能从皇帝口中说出来。”
说着就站起身往暖阁中去,回头一个眼神示意皇长子跟上。
皇长子才从给皇帝下药未被拆穿的事情中缓过一口气,此时断不敢直直随着祖母往暖阁中再生他事,行动之中出现抗拒,言语之中亦是,“父皇、父皇此时或已睡下,稍后待他醒来,再传儿臣不迟……”
太后方才就对皇后一番举动不解,这时更想不明白为何皇长子这时都听从安排,要与自己唱反调,她对皇帝的了解亦非朝夕日月之间,而是过往数十年积累下的心知肚明——皇帝抱恙是真,可借服药金蝉脱壳也是真,此一项太后再明白不过,十岁时的课业、二十岁时的初涉朝政、三十岁的隐居后宫,无时不刻地在为自己选择一条明明将事情牢牢攥在手里,却不愿接受别人意见而迟迟不下决断的路。
如此便罢了,可唯独偏偏在那妖妃面前,这皇帝却常常显出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之状,对于这样的事,太后对郑皇贵妃的大为不满远远超过对皇帝的些许怨愤。
殊未曾想过,前朝穆宗于她亦曾有同样的对待,或又只是时日过去太多,太后一时想不起了。
见皇长子与皇后跟了两步又不再往前走了,太后眉头紧皱,实不知今日和往日到底有何不同,心想莫不是就因为这秀女郭氏的决定太过仓促?可又往深里细想,皇长子与郭氏的事最初还是皇后的提议,之后更是经皇长子认同,这才赶着往翊坤宫来。
太后全无头绪,这时也有力无心了,甩了甩袖子走回桌边,饮毕几口茶,认为此二人一定是对仍在东郊行宫的郑皇贵妃心存顾及,“今日不定下也罢,可无论如何,也勿要待到那妖妃从行宫返回,到两方非要在皇帝面前将王妃也分出个高下了,你们才知好歹。”
话已至此,皇后与皇长子也不能再只想着自己的事,要对太后有正面回应。
皇长子先说上一句顺从的话,“与那妖妃有何干系,此刻父皇一时不适,儿臣明日一早来翊坤宫请安时,再求他示下。”
皇后更通太后之意,“此时尚早,翊坤宫与储秀宫相距甚近,不如将其召来,亲眼见一见,也算不远来此处一趟。”
太后连连摆手,“罢了,有些乏了,在妖妃的宫里给皇长子采选王妃,怎么?嫌这几十年后宫太消停?”
而晚去半天的行宫,确实因为郑皇贵妃——金靓姗的决定变得有些微妙。
自打何御厨进入行宫大殿,瑛儿离开大殿,本想着就留在前殿皇三子跟前伺候。结果前脚还没踏进前殿殿门,直接越过照壁就望见不远处坐在高梯上的殿下,正眼巴巴地朝门外广场中的秀女隔间中眺着。
殿下与何禾的你侬我侬之意仿佛就在眼前,而这时实际看到的景象实在不像是一位深情皇子会做出的举动,更似皇城之中长期沉迷于莺莺燕燕的万岁了。
瑛儿作为翊坤宫主事,也算是亲眼见证过十五岁皇三子的长成,这一路看来,即便自己的主子不是作为皇三子生母的郑皇贵妃娘娘,她也愿意因皇三子的温和性格、宽以待人、处事不惊,支持他为太子。
而看到高梯上皇三子的举动,心打起了鼓,撇去看不出变化的性格与处事,至少以花心这一事论,他与万岁、皇长子毫无分别,亏得自己之前还在何汀与何禾两姊妹面前提到过皇长子与翠娥之事,言下之意就是,单论用情这一项,皇长子远远不如皇三子。
可是这一刻……瑛儿站在殿门旁,仍看向在高梯上做探头状的殿下,转身回到大殿。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宫人在侧殿与偏殿中,偶然擦碰到,由器皿、家具的轻微磕撞声。
再往正殿走近些,就闻到极为浓烈的定魄香烟气的味道,窗边迎着光都能看到些许白雾,殿内传来娘娘连续的轻声咳嗽。
瑛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门槛附近向内张望,口中险些叫出声——只见何贵衣衫不整,头歪向一侧,僵直地躺在地上。
何御厨的异状让瑛儿十分不解,正准备朝里走,而似乎刚在里头瞧见娘娘,在正殿一角的墙外边忽地传来轻轻一声宫女的尖叫,于是她来不及再看一眼殿内,赶忙朝那一侧走去。
伊士尧和金靓姗在大殿的厅里琢磨了很久应该怎么用定魄香,伊士尧表示一般情况下,只要闻到气味,不需要太久就能进入“半截回到现代”的状态。
金靓姗对伊士尧这时候还能开出玩笑的状态表示无语,另一方面也明确告诉伊士尧,“不需要太久”也是足够长的时间,外面的宫人随时可能因为有了什么大事就在门口来报,所以能快一些就尽快。
“那就只能多点几根了,”伊士尧不假思索地回答,“这玩意儿金贵吗?”
“都到这一步了,金贵不也得点吗?”金靓姗说着就把球形香插的空隙处插满定魄香。
“明朝是有防毒面罩怎么?你一口气插十根?”伊士尧见到小小的香插上突然腾起的一阵白色烟气说到。
“你不会离得近点儿吗?我把窗打开一些,总不至于呛死。”她把离得近的两扇大窗都开启一条缝隙,之后确认好每支香都燃着,“等什么呢,赶紧过来啊,还试不试了?”
伊士尧心想金靓姗竟然是这样的人,要么思前想后,对该不该去做一件事犹豫很久,可一旦如果决定要做了,就绝对雷厉风行,义无反顾。
想着想着就这么挪着步子走了过去,指了指桌上的定神纸包,“一会儿可千万记得给我用,”话才说一半,才呼吸了两口,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就从脑后快速地传过来,“记得啊!我已经觉得有点儿晕了……”
他慢慢地扶住桌子,朝地上坐下,还没来得及等金靓姗问出疑惑,伊士尧直接说到,“坐椅子上,万一昏过去脑袋着地,也就不用回现代了……”
这句玩笑话还没开完,等金靓姗用“何贵、伊士尧”轮番再叫他的名字,他就再也没有反应。
刚才一时的嘈杂陷入寂静,等了好一阵,殿门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衣服与门框的摩擦声,她刚探头看去,似乎见到一个人影,突然一侧的墙外又传来一声宫女的尖叫,她心里一紧,神色紧张地想要用脚轻轻踢醒伊士尧。
可这时候的伊士尧能分明感觉到金靓姗在用脚踢动自己,且他已经张开了眼睛,但眼前却并不是京师东郊的行宫大殿,而是——这一次他能确定了,眼前就是现代医院的一间病房。
唯独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自己在大殿中的时候,应该是上午,而医院的窗户外边,这时看起来应该是刚入夜,天边还有些白蓝色没有消失。
他仍旧不能动弹,而眼睛却能看到很多东西,这回彻彻底底地环视了一圈病房,外头若有若无的车水马龙声、仪器的电流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就在伊士尧脑中一片欣喜,确定自己能依靠定魄香回到现代时,病房外传来几声纷杂的脚步声,等他反应过来时,来人的眼睛和他自己的眼睛瞪得一样大。
“十床睁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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