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章 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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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章对策
“孤没钱!”蜀王朱至树翻着眼睛对四川巡抚陈士勃说道,“‘藩王食禄不治事’!陈爱卿,省库里的银子你们自己存着,反倒来找孤要钱,这是哪门子道理?”
陈士勃苦着脸回道:“禀千岁。治水用银、赈灾用银、修路用银、修仓用银、调兵用银……流水般花出去,省库银只有五六万两之数了。臣实在不敢再动了啊!”
“那陈卿家就来打孤的主意么?你不会教百姓们多纳些赋?这许多人,每人一分,不就是八九万两、每人两三分,怕不就是几十万两?”朱至树忿然道。
“禀千岁。”开口的是接替屠吉椿的新任御史刘子奇,“大灾刚过,百姓们的田产自己都养不活,现在全靠野菜勉强度日,不可能再拿得出一个铜板了啊。这些是臣亲眼所见,不敢有欺。臣闻民间有诗云:‘朝携一筐出,暮携一筐归。十指欲滴血,且济眼前急。’臣俯请千岁明察*!”
“刘大人,你念的这诗我也听过。不过你只念了一半,后面还有四句吧?千岁,臣替刘大人补上那几句:‘官仓岂无粟,粒粒藏珠玑。一粒不出仓,仓中群鼠肥!’刘大人,后面这几句我记得没错吧?”陈士勃几乎声泪俱下地继续道,“千岁!您听听后面这几句!这岂止是不恭不敬,简直就是干柴烈火啊千岁!刘大人不敢全念出来,臣豁出去了!此时咱们蜀地已民不聊生,倘再行催逼,臣恐大变即在肘腋之间尔!”
朱至树怒了,重重地一拍龙椅:“民不聊生?劝农桑兴百业是谁的事?教化牧民是谁的事?守土御敌又是谁的事?你等却把这些重责置孤一身?”
听陈士勃把自己不敢说的话都讲出来,刘子奇脸上一红,感到有些惭愧:别看御史品级低,但身份不同,代表圣天子巡按地方!一个地方官都敢犯颜直谏,自己还怕什么?大不了让蜀王向宗人府告状好了!想到这里,索性也豁出去了:“千岁!陈大人说的没错。臣查过了,川省民田共十三万四千余顷,未遭灾的大前年共缴纳税粮一百零三万石有奇、前年水患,毁田约五万顷,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去年仍缴了六成半、今年到现在,王庄田已全部复垦,军屯也恢复了七成以上,然民田尚不及半,而田赋已实收了近四成!千岁,绝对不能再动民间田赋的念头了!臣绝非危言耸听,再强逼百姓,可能就不需要提防张贼犯府,咱们自己的百姓便乱起来了啊!”
“刘子奇无状!”被抢白得气急败坏的朱至树一怒之下竟直接叫出了刘御史的全名,“你们休要拿这等事恐吓于孤!”
众臣伏地请罪,按察使申继善(字志衍)边叩首边道:“千岁容禀。臣等实不敢妄语。华阳、成都二令皆在,千岁一问便知。”
因为官职太低,几乎跪在殿口的两位知县闻言异口同声道:“禀千岁,千真万确。臣等断不敢欺君。”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官员,蜀王有些下不来:“好吧好吧。回头孤拿一千两。这是朝廷给孤的奉养,却被你等几句话讨了去,你们自己琢磨是不是于理不合!”说着话再次一拍龙椅,“这是太祖钦赐的蜀王椅。喏,镶了些金,哪个若是再说银不够,谁便来拿去罢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官只好叩拜请辞,垂头丧气地踉跄而出。
孙杰在中军帅帐里坐着,不过,今天的虎帅竟似完全没了往日的英武之气,好像那把椅子上突然长满了尖刺——因为,陈士勃和刘子奇二位竟联袂跑至定远、而且,拉着定远知县文襄理径直闯进军帐,都没让孙杰去县衙拜见!
大明以文御武,官场上不成文的惯例是,正二品总兵地位与四品知府略同,好吧,其实还低了些——一省巡抚和代表天子的巡按亲自拜访一个年轻的副总兵,也实在怪不得孙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听了二位倒了一通苦水,孙杰稍稍放定了下不安,抱拳道:“请几位大人宽心,末将有数儿了。只要儿郎们的粮秣能供得上,敝部的银饷几位大人不必太过为难。末将的话,儿郎们都还都听得。剿灭张贼后,末将直接找兵部、户部核销吧,到时候麻烦诸位大人会签,做个见证即可。”
陈、刘二人闻言不由一振,对视一眼,双双离了座,向孙杰施礼道谢,文襄理自然跟着,吓得孙杰跳将起来急忙避开,口里叫到:“大人们使不得,折杀末将了!”
实在怪不得二位如此感动,虽然大明祖制以文御武,但孙杰的这番表态确实大大地出人意外。按照惯例,当兵的虽然是给朝廷卖命,但朝廷永远会通过勘核兵员等种种手段克扣饷银。克扣完了还不算,还要拖欠、到了地方上,各级文官们再过一遍手……举例来说吧,领军一万(别管真假哈),连兵带将人均每月2两银,三个月该发六万两。朝廷那里磨磨蹭蹭发下来四万,另两万先欠着,最后,领军的将领能到手两万两就很不错了。各级将领们也都要用钱啊——那便只能从这两万两里想办法!至于大兵们理论上能到拿到手里的六两养家银是变成十几枚铜板,还是干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妻儿老小是啃树皮还是喝风吃土……才没人会操那份心!敢废话不服?派另一帮炮灰来砍你!
因此,军中便自然产生了一种对策:平时忍着,但遇到你用我的时候,剿匪啦、平乱啦等等,别废话,掏钱!先补欠饷,具体补多少可以谈,大致数额是欠款总额的差不多五六成。然后从今天起,要发足饷——这时候再扣,你可就别怪我做啥了哈。再然后,真要动身时,开拔要发赏,不给赏不走,离接敌越近,闹赏的事就会越多。这时候就要考验将领在军中的威信了:压得住的乱子就会小些,压不住的,临敌哗变的事也是时有所闻,当然,将领趁这机会自己大捞一把的情况更多。而孙杰在这里是客军,这意味着都要双份的——人家大老远跑来替你御敌救命,你再犯财迷,死了活该!
孙家军是大明的王牌,两百年圣眷不衰,欠饷倒不至于。但到了川省,以前奉旨去对付奢安之变那是皇命,军饷由朝廷负责,可剿张匪百分百是川省的事,于情于理都要川省自己掏钱。陈士勃连征集协守民伕的钱都不够,哪里掏得起养一万多正规军的钱!而且,还不知道仗要打多久,每拖一天,估计就要成千上万两银子!
然而孙杰表示这些都不要了,以后直接找兵部户部核销,川省做个证就行,固然人家深得圣上信任有这份能力,但毕竟以前没有任何交情,这可是天大的人情,所以由不得二位不由衷地感动。
为了解释军情,同时也是为了掩饰尴尬,孙杰把几位拉到川北舆图前指点着说道:“各位大人请看。只要这三个地方能各自守上三日,哦,两日吧,末将不才,却可保川省无忧。”说着话,孙杰的手指指向第一处,“末将敢情大人们下令,潼川州所有守军丁壮前出盐亭据守。听闻张贼是用腰牌冒充援军骗得南津关和保宁南门,末将分析,十有八九这路贼兵是从小潼水下来的。此外,据末将的探马回报,柳边驿的营垒仍是我大明旗号——与贼近在咫尺双方却安然相处,两样情形加在一起,末将断言,柳边驿的守军靠不住!如果张贼弃城而逃,最大的威胁便是从柳边驿这里向西犯盐亭。再后或沿梓潼水南蹿射洪,或继续向西威胁州府(今三台县)、再沿中江滋扰德阳、汉州(今广汉),或北蹿绵州(今绵阳)……这是末将最担心的。末将怕的是张贼不与末将打便直接西逃,那样,贼众军心未散,战力依然会比较强。所以守住盐亭等待末将追上来是第一要务!”
几位文官听了这些,打心底里佩服孙杰:自己在本乡本土却对柳边驿通贼的情形一无所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副帅才到得几日,这等机要即了然于胸,这孙家的兵法当真了的!
孙杰指着第二处地方道:“下一处便是保宁府的梓潼。末将探过,贼人没去那边。请大人们派人布防,多挖些壕沟,尽量阻得贼兵些时候即可。张贼若向这个方向逃窜,一定是被我军赶出保宁府之后,届时末将会死死咬住贼人,守梓潼的压力会比盐亭小些,末将到的不会很迟。第三处是梓潼北面的青林口。这两处差不多,也是被末将击溃后张贼可能的逃窜方向而已,而且,越向北距离越远,贼心愈惊,守军的压力也会越小些。所以,这三处,最最紧要的地方还是盐亭。”
几位文官听得频频点头,心里暗自想着:这位孙副帅只是强调堵截张贼的逃路,言谈话语间竟丝毫没提到对接贼交战结果的担心,显是成竹在胸,当真是大英雄!
悬着的心放下了多半。
末了,孙杰道:“末将恳请各位大人全力相助。第一是粮,末将建立北上据点后便可挥师讨贼,若是缺了粮,则只能固守,大军难以机动。第二是人。末将需要五千民伕协助建立行军补给站,建成后便可直击贼巢。第三是船。张贼最大的可能性是沿嘉陵江北逃,沿途定会将船只搜罗一空,说不定时不时还会点些火船沿江放下来阻滞我军追击。末将损坏的船只得不到补给,船少了便不能分兵冒进,所以要预先多备些。此外,”孙杰沉吟了片刻,“还要请几位大人报告朝廷——陕省,尤其是汉中府要严加戒备,”说着,孙杰苦笑了下,“末将无权调动陕省兵马……”
几位官员都明白孙杰的言外之意,不过,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同时也都没怎么往心里去——那边已不是川省的事啦!
*此诗实为杨恩所作,载于《巩昌府志》。杨恩,字用卿,别号凤池,世籍陇西。
【好像二阳了,昨天只写了一半,今天补上。欢迎转发,多谢推荐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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