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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屠戮


第一百零六章屠戮

等尹二五等杨庄人第二批气喘吁吁地赶到,死伤者已被拖到一旁,追到河边的人群也陆续回到方才高藤豆三个飞兽营列阵的地方。不少人已经丢了手里的棍棒锄把,好在地上有不少辅兵们抛下的早间制造障眼法的树枝,于是纷纷捡起来掰掉细枝拿在手里拄着,心里多少又踏实了些。

太祖爷于洪武二年便设了南阳卫。不过两百年下来,尤其是这些年钱玉川的折腾,别看兵部纸面上的编制足足还有八千多名,几个千户所老弱病残加一起也凑不出千把人。能不能打先放一边,其中真正能拎得起刀子比划两下的还不到一半。因此,钱玉川把这些所谓的兵丁都留在墙上以防万一,派出来监督众人“杀贼”的,都是衙役捕快——比起那些“兵”来,钱大人也更信任他们。这些人当然都觉得自己比那些百姓们地位高得多,因而混杂在人群中比较靠后的位置督战,都没被弓箭射到。眼见淯水里十几二十丈外贼船在不紧不慢地向上游划,而且贼营就在四五里外,加诸身后又有大批赶过来的生力军,一个个胆气陡生,生怕破贼的功劳被旁人抢了去,纷纷大声吆喝驱赶着,重新集结了众人,向贼人的营垒逼过去。

包括衙役们在内,绝大多数人完全不懂得该如何把控行进节奏调整体力,多次奔跑后均已感到些疲劳,因此都拖着脚拄着棍棒慢慢地走着。每个人登上高藤豆方才瞭望的土丘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前后观望一下,见到己方竟有这么多人,无边无际地铺满了城北的郊野,再看看几里外贼人那比豆腐块还小的营盘,还有那几小堆贼兵,尽管疲惫不堪,连最胆怯的家伙都恢复了信心。

二千名昨晚喝过肉汤的辅兵齐刷刷在第一道柴堆工事后面约莫五十步远,拉出一座横阵。其后五十步是另二千名弓手一模一样的第二道阵线。每一座横阵由二十个百人实心小阵组成,每个小阵二十人宽,五人纵深——这样的小阵既可以保证阵中每个人都能听清站在阵旁队官的口令、第一座横阵完成射击任务后,也可以从容地从第二座阵列空隙里后撤。

简陋的望台上国清林和罗世藩肩并肩地站着。本来这等瞭望观敌的事交给个经验丰富的步弓手便足以胜任,由于是自己的辅兵第一次做主力,国清林既不放心,又想狠狠地在众将中出一把风头,所以自告奋勇。罗世藩琢磨出这种战法,尽管各位将领听了都交口称赞,毕竟也是第一次实战,故也跟着爬了上去。望台下是孙春龙等几名少军师的卫士,牵了马候着。

望着人群蠕动着来到半里外,国清林挥动了手里的青旗。辅兵阵后奔出几队人,扛着麻包抬着筐,跑到柴垛跟前,把里面的硫磺、松香和黑火要(错别字)泼撒过去——火攻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简单,做得早了,晨露会让一切辛苦付诸东流。

慢慢逼过来的百姓们毕竟是乌合之众,靠的越近,信心和胆气消逝得越快,于是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一些衙役捕快索性一边在人堆里喝叱抽打着一边走到前排引着大家前行,另一些则咒骂威胁着在靠后的位置驱赶。

人群的速度又快了些。

眼看人群来到距柴垛六七十步左右,国清林抽出一面红旗摇动起来。第一排各小阵一直仰头望着的队官们见状同时吼了出来:“张弓、放!”

两千支飞蝗瞬间腾起,向空中越飞越高,有那么一刻,竟似要隐没在云里,突然向下一折,迅捷无比地向人群当头扑来,惨呼声响起!

张麻子走在人群前面,距离贼人搭的矮墙也就几十步了,正想喊几声让大家一鼓作气冲过去,猛见一大片箭雨扑面而至,下意识地双臂抱头蹲了下去,堪堪要喊的话也生生憋回肚里。

惨呼声听起来很大,但望台上罗世藩和国清林看得明白,这一轮中箭的其实也就只有百多人。辅兵们毕竟是第一次实战,而且都是临时抱佛脚昨日才第一次摸到弓箭,百步距离上,这种效果实属正常。

箭雨一下子阻住了人群,很多人呆呆地看着停了脚步,反应慢的也只是再往前迈了三几步,然后学着旁人的样子把手里的棍棒一扔抱头蹲下。张麻子定了定神,半晌没见到第二波箭雨袭来,稍微直起腰迅速左右张顾了下,身边没见到几个中箭的,胆子大了起来,挺直了身体大喊道:“死囚!怕个鸟!冲啊!冲过去打杀了贼人!”

其他衙役们也喊叫起来,抡开手里的家伙向身旁人劈头盖脑的打去。众人也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发一声喊,齐齐向前奔去。张麻子没有迈步,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喊,敲打着经过身旁的每一个人——咱麻子还等着领府台大人的赏呢,才不会用大好之身去为哪个炮灰挡箭!

随着望台上的红旗挥动,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洒下来。

这两轮射击的效果要好得多。距离更近了,而且刚刚放过一箭,绝大多数辅兵的手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望台上的国清林心里飞快地估算了下,中箭的足足有一千多人,被他们绊倒的更多。对方虽然看起来有四五万人,但涌在最前面的大半都摔在地上,阻住了后面的大队。

与此同时,三个飞兽营已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船,在队官们的吆喝下在弓兵阵后开始整队。高藤豆也把借来的三十名马兵交还给谷白松,后者按预定计划指挥着马队在第二组弓兵小阵偏西一些的地方集结。马兵们都牵了马立着,等候着命令。

接二连三的打击确实给人群带来极大的震撼。不过,不久以后,不需要张麻子们嘶吼着提醒,所有人都从最初的恐惧中逐渐明白过来:贼人们有远程火力优势,磨蹭着不动就是白白挨打,索性一股脑冲过去!半路上是否中箭全凭各人造化,咱们有压倒性数量优势,只要冲过去纠缠在一起,肉搏起来这仗便赢了!

三轮射击后国清林没有继续挥动红旗。尽管他知道,如果此时再来一轮齐射,面对几乎静止不动纠缠在一起的人群,杀伤效果一定会超出前几轮射击的总和——不过要举旗的手被罗世藩按住了。少军师随即解释道,对面的敌人数量太多,要取胜,必须狠狠打击那些有生力量。现在射击固然可以杀伤许多,但肯定会有不少羽箭浪费在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敌人身上。

嘴里说着话,罗世藩的脑子同时在飞快地思考着:各位将领大都是边军出身,作战经验都是一刀一枪的与披甲正规军交战。弓箭对披甲伤害有限——这一点从明军的记伤方式便可以看出:三箭抵一刀,算轻伤、三刀低一枪,算重伤——弓箭最多就是迟滞扰乱进攻节奏,或者掩护攻城部队,压制城头火力,因而普遍都不怎么重视弓兵的作用。像今日这般的战斗大家从未经历过,可难保以后不会再次遇到。这种情形下,弓兵的作用便凸显了出来!攻下城池后,武库里的铠甲兵仗是宝贝,甚至连生铁都要带走,但羽箭便不怎么珍惜了——自己曾亲眼看到有兵卒把半成品箭杆堆起来生火烤手!是不是可以跟大帅建议,除了各战兵营自配的弓箭队,干脆组建一支弓兵营,嗯,像马队一样,独立成军,由中军直辖,临战时根据预判的战斗特点,配属给需要者。不过,算算花费,可也是不小呢……

正在出神地想着,思绪被国清林打断了:“少军师,贼人们又冲上来啦!咱们撤吧。”

抬眼望去,对面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又呐喊着拥了过来,国清林第四次摇动了下红旗。二人攀着绳索滑降到望台底部的时候,又是两千支羽箭破空,洒向冲锋的人群。罗世藩翻身上马时冲国清林莞尔一笑:“国大哥,你刚刚说‘贼人们又冲上来了’。你把他们叫做贼,他们把咱们也叫做贼——那,到底谁才是贼呢?”

国清林怔了怔,也笑了。没答罗世藩揶揄的问话,大喝一声:“甲队,撤!”

随着命令,第一排弓兵小阵迅速后转,从五十步外第二个弓阵的间隙里穿过,在其后的预定位置重新站定。有人抬着筐子从他们眼前跑过,各人都从筐里抓起几支特别的羽箭:箭簇后缚了浸满油脂的布团。

迎面扑来的人群没有被箭雨阻住,中箭倒下的在挣扎,被绊倒的则迅速爬起来,继续呐喊着向前冲去。张麻子在人群里喊叫着,不时蹦起脚来向前面望去,最前面的人已经从拦阻矮墙的空隙里跑过去看不到了。张麻子估摸着,贼人应该在拼了命的逃,后面是南阳的百姓们在撵着屁股赶。方才隐约看到贼人还有第二道兵阵,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再射出两三轮箭,阻不住这许多人的!要不了多久便会被追上,那时候,哼哼……正想着,听到一声熟悉的招呼:“张哥!”扭头看去,原来是杨庄的马老七和尹二五几个。口里答应了声,随即喊道:“老七,二五,杀贼呀!”众人一股脑神勇地向前冲去。

第二道弓阵距离柴垛百步。看到有人从柴垛间隙里冒出来,各小阵的队官纷纷发出命令,向混乱的人群洒出箭雨。

由于需要接连绕过三道障碍,再加上扑面而来的羽箭,绝大部分人众都拥挤在各个柴垛之间,能够逼到阵前的人寥寥无几。各个百人小阵的队官镇定地下达平射的命令,将他们射杀在几步远的眼前。西边谷白松的马兵们已经上了马,但见此情形都在驻足观望。原计划是由马队冲击,阻住突到阵前的人群,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

与此同时,几骑快马在刚刚取了火箭的队列中小跑而过,马上的骑士手里平擎了火炬,经过身前时,弓兵们都将已搭了弦的火箭引燃,然后半引弓斜斜指向天际。随着一声声“首排,放”、“二排,放”的命令,火箭逐排腾空而起。射出羽箭的辅兵们迅速搭上第二支,在后排同伴燃烧的箭簇上引燃,再次引弓的同时,后排的火箭激射而出……

撒过硫磺火要(错别字)的柴垛陆续被引燃,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尹二五连滚带爬地逃出火场,就在刚刚,他亲眼看着几尺外的马老七陷在火里,挣扎中死死扯住身旁的张麻子,随即,后者身上那身代表无上威严的皂衣也开始燃烧!眼看张麻子伸出手向自己抓来,情急之下,尹二五抡开手里的镐把为自己开出一条生路,总算惊恐万状地逃出了灼热焦臭的阿鼻地狱。

尹二五弓着腰死命地咳嗽起来。一阵微风吹过,不由狠狠地大吸了一口沁入心脾的清凉凉的空气。刚刚直起腰向前方看去,胸口一凉,又像被人狠狠捣了一拳——满腔壮志的尹二五被一支利箭活生生钉在地上。

照例,六日带娃疯,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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