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一行人就踏上了下山的路。

        上山和下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相比较上山，下山就显得格外的轻松又痛苦。

        轻松在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即便不想走都像是有人在背后推着你，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往下踏一步。

        痛苦在于，昨天刚爬过山的两条腿战战兢兢，看见台阶就发抖打颤，实在是一步都迈不下去。

        因为虞赛昨天刚帮她按摩过，所以柯颦倒是还好，只是看着边上扶着栏杆，每下一步台阶都像是要她命一样的萧晓倩，就觉得生活还是善待自己的。

        林安背着包，在边上着急的团团转，恨不得立刻把人背到背上，但他女朋友是个倔强要强的人，既然来爬山了，那肯定是要自己上，自己下的，绝对不允许掺和任何水分。

        同上山的路不同，下山的路更加的清幽，两边的植被也更加的茂密。虽然是在冬季，但也能瞥见隐藏在角落里的绿色生机。

        隐约的树丛石头间，露出一角微微上翘的屋檐。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矗立在山崖边上的寺庙。

        风雨岁月侵蚀，寺庙的外墙皮剥落得能瞧见里头灰色的砖石。外头栽种着一棵巨树，树的根部摆着块石头，上方刻着“神树”两个大字，下方还用括号表明“千年古柏”。

        山间的风吹动着枝叶，还未踏进寺庙，他们就听到了随着风声飘来的金属器具敲击的声响，清脆悦耳，悠扬婉转，仿佛是在迎合着这山林间的种种生灵之语。

        进了寺庙，入目的便是地上一片的灰色鸽子，啄着小米，见到游客进来，它们也像是习以为常般，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只顾着争抢不多的粮食。

        寺庙并不大，也没瞧见有什么人，但里头的宫殿却修建得极为高大。

        萧晓倩兴冲冲地拉着林安到处探索，会长则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张军跟着她一块坐下。

        柯颦是第一个走进这座大殿的，里头只有一个小和尚在洒扫。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经历了变鬼重生这些事后，她比谁都更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神灵之说。

        在众人面前，菩萨脚点莲花座，手持净瓶，眉心一点红痣，双目看向世人，温和慈悲。

        柯颦许愿后流利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希望菩萨帮忙实现愿望时千万不要找错了人。

        女孩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表情诚恳又专注。

        虞赛原本是不相信这些的，不论是神佛仙灵，还是妖魔鬼怪，对他而言，都太过虚幻飘渺。

        但是想到那一次，自己坐在手术室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扇仿佛永远都不会打开的门，那种心痛无力的感觉让他每想一次都如坠地狱。

        男人跪在蒲团上，望着这满殿的诸天神佛，第一次生出了渺小如我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的话，那他愿意捧出一切来换取这个住在他心上的姑娘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最普通的四个字，却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竹筒被人不停的摇晃着，木头签子碰撞的清脆响声回荡在这座大殿之中，不一会儿，便摇出来一根。

        虞赛伸手去捡。

        突然他眼前一黑，像是被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水汽缭绕的狭小空间内，熟悉的装饰和家具，他躺在浴缸中，搭在浴缸边的手腕上割开了一道明显的痕迹，粘稠的血迹顺着手腕滴进浴缸中。

        那是——他？

        虞赛惊诧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躺在浴缸中的人是如此的眼熟，而他的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绝望，那是一种掩藏在平静之下，只需要一点点火焰就能燃烧彻底的绝望。

        这是什么？他的记忆吗？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一段。

        虞赛冷眼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浴缸中的男人的疯狂举动，他好像不知痛一般，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像是一块腐朽发烂的木头，被丢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任由自己发霉。他看着滴落在温水之中的红色，脸上竟然勾勒出几分释然的笑意。

        “虞赛？虞赛！”

        仿佛是一场梦，梦境外的人在呼唤着他，梦境里的人也在喊着他的名字。

        下一秒，他看见一道珍珠色的影子从自己眼前掠过，轻盈的落在了那片温暖湿润的水汽之中。

        那个他熟悉到已经镌刻入灵魂的人坐在浴缸边上，像是笑又像是在哭，想要伸手，却又怯怯的缩了回来，升腾的氤氲水汽，几乎要将她纯白的灵魂淹没。

        虞赛不由自主的上前，想要为她擦去那湿润了眼眶，却迟迟掉落不下的泪珠。

        是谁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连哭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他心痛到难以自已，伸手的那一刻，一阵天旋地转，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周身温暖的水拥着他沉重的躯体，像是托着他，也仿佛要将它拉入更沉的水底。

        别哭。

        他没力气，也看不清，只觉得胸口处疼痛蔓延，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身体里爆炸开来，将他整个人席卷而上，送往更深处的深渊。

        朦胧模糊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额头上被人轻轻拂过，像一阵温柔的风，又像一片柔软的云，抚平了他所有的痛苦与不安。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几乎有种滚烫落泪的冲动。

        那是一个温暖到极致的吻。

        一触即逝。

        “虞赛？你怎么了？”

        耳边声音响起，他睁开眼，还是那个宝相庄严的山间寺庙。

        身侧，少女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而他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弯腰捡东西的姿势。

        庄周梦蝶，不知是梦中人，还是梦外蝶。

        “没事，只是我忘了点什么。”他安抚的冲她笑笑，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木签，低声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重要的东西的话，那一定能找回来的。”少女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亮丽得仿佛殿内的所有阳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活的，是笑着的，同他方才看到的那种死气沉沉的悲痛完全不一样。

        他贪婪的看着她，像是要把这一幕完完全全的珍藏进自己的记忆里一样，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嗯。”

        萧晓倩从外面小跑进来，她已经把周围都逛完了，就剩这个大殿还没看过了。

        “那边是解签的，我们去看看。”柯颦捡起他摇出的那根木签，好奇的走向洒扫完成，坐在一边的小和尚，“你好，请问是在这边解签吗？”

        “是的施主，摇签十块，解签二十块。”小和尚指了指边上的功德箱，“支付宝微信都可以。”

        柯颦这才看见那两个贴在功德箱背面的硕大的二维码。

        虞赛把蒲团让给萧晓倩和林安，刚走过来就瞧见了她这个样子，好奇道：“怎么了？”

        “虞老板，自己的签，自己解。”她指了指贴在桌子上的摇签规则，然后指着功德箱上的二维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请吧。”

        付完钱后，小和尚这才接过他们的木签，对着簿子开始翻页解签。

        “小师傅，你们这边解签，原来还要有对照物的？”柯颦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打趣儿道，“这样的话，只要有这个本子，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自己解签了？”

        “施主大慈大悲，福源天定，莫要打趣贫僧了。”

        翻译一下，那就是祝你好人有好报，别来找我茬。

        难怪是能够明目张胆贴二维码的寺庙，原来就连里面看着年纪轻轻的和尚都这么能说会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和尚对着簿子，缓缓念出这句诗，“施主心中所想，早已实现。”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虞赛一怔，想到方才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突然间又觉得这句话贴合得恰到好处，精妙无比。

        柯颦也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觉得虞赛的心中所想，肯定和她有关。

        小和尚起身，先是对着寺中神佛作了一揖，然后才说道：“施主摇出的签，却被旁人带到了贫僧的面前，一根签上系了两人的缘分，对这根签来说，是一桩幸事，对两位施主而言，也是如此。”

        “还望两位施主莫失莫忘。”

        离开寺庙的时候，林安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萧晓倩背了起来，整个山阶上都能听到他俩的嬉笑声。

        手里拿着花了五十大洋在寺庙里买的香囊，据说不仅能驱虫，还能驱噩梦。柯颦对照着阳光看那个香囊，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怎么就脑子一热，听信了那个小和尚的话，毫不犹豫地贡献出五十块钱。

        虞赛走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队伍的最后面，张军自上而下的望着这一幕，双手插兜，慢慢的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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