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契约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不是为了逃进生活，也不是为了关上门，而是为了再相遇。为了选择相遇，为了走到自己选择的地方去。

        林南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隐秘而豪华的病房，堪比五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

        经过一道道关卡，走过布置得金碧辉煌的廊道，路上都是堆满各种各样礼物的房间，在一群保镖的引领下，她总算来到了江北所在的内间。

        一切都像迷梦一样豪华，整个房间镶嵌着最温润的白玉，墙角的是白玉雕刻的罗马式雕塑。精致宫廷复古风的台阶上，摆放着华丽的盆景植物，菱形大理石背景墙与欧式风格的灯饰完美结合。大大的空间墙壁上，安放了液晶电视。

        林南加探着脑袋向里张望，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洒落在地上。她来到床前，掀开洁白的天鹅绒被褥。

        咦？江北人呢？

        忽然，她听见隐隐约约有水声传出，暖雾蒙蒙的温泉正从池边女神雕塑手中的水晶瓶里泊泊流出。飘满花朵和美丽的泡泡的池中央，空无一人。林南加沉浸在这样迷离的氛围之中，忍不住地惊叹，这个胜过沐浴中心的地方竟然在江北的病房里。

        “林南加？”

        就像一场梦不真实，低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弥漫着水雾，飘着迷离的香气的浴室，恍惚间她看到由塑料袋装着，里面是石膏固定的一只腿拄着杖，另一只修长有力的腿踩着水渍，一步步朝她走来。

        落入眼底的是一双如雾迷离的双眸，清明、迷茫，以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江北浓密的睫毛此时蒙上了一层雾气，好像清晨时分花蕊上的小露珠。林南加透过雾气，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月亮迷恋，把皎洁月光洒满大地，还有种独特的性感美。

        他伸出手拨弄着他的碎发，水珠飞溅，眉头轻佻。被打湿的睫毛此刻显得更加纯黑浓密，脸部轮廓的冷硬似乎也因这雾气显得柔和了几分，他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红润的嘴唇在淡淡如月色的灯光下散发魅惑的光芒。

        林南加迅速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浴室的温度有些高了，还是池中的水蒸汽氤氲了她的脸，她觉得整个人的脸都发烫了。

        “喂，你怕什么？我穿着衣服呢。”

        一块浴巾围在江北的臀部，浴巾内穿着一条小裤裤。林南加从指缝偷偷一看，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琉璃的光芒。这简直是无数人想要拥有的完美身材！

        “你、你快穿好上衣啦！”

        林南加觉得，她的人生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尴尬。她已经窘得满脸通红，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扭过身，一阵烟似的跑出了浴室。

        当江北缓慢地拄着单拐来到她面前时，他微微仰着下颚，眼神愈加深沉。

        “这都过了多久，你才来看我？”

        回到y市以来，这是江北第一次见到林南加。

        为了早些愈合，无论是在h市积极配合治疗，还是在y市每天积极锻炼，他没日没夜地康复训练。可是她，自从出事那天见了他一面，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他想她想得快要疯掉，她却连见都不见他。其实他也想过，也许是她学业太忙，也许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回y市了，也许……

        也许她不爱他，她不喜欢他。他无法继续想下去。是谁说要抱有感恩之心的？就算对他是同情，是怜惜，是歉疚，她不是也答应他的要求了吗？他怕她不来见他是因为她后悔了。

        然而就在今天，江成生告诉他，林南加要来看他。

        他不想让她见到全身发臭的自己，在没有医生看护的情形下，他洗了澡。她没想到她会出现在他的浴室，她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如果不是他的腿有伤，他真的冲上去就要搂她入怀。

        林南加仰起脸，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床上躺好。她将他固定石膏的那条腿上了塑料袋取下来，上面已经满是水珠。她皱眉检查了石膏是否完好，看到并没有发生错位，才放下了心。

        “你有没有想我？”

        林南加看着江北修长优美的身子，出神地盯住他受伤的小腿。按照她上辈子做医生的经验，骨折患者洗澡不应该这么莽撞。江北他刚刚是一个人在浴室洗澡，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她的思绪飘到很远，她想了很多关于他受伤后的护理。其实她真的很想来看他，可是江家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在他回y市后，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接近他的机会。

        他毕竟救了她。即便是陌生人，她也不会全然不顾。她真的想要陪伴他度过漫长的愈合阶段，有她上一世医生的知识，她更有信心能帮助他尽快康复。

        还好，她还是见到他了；还好，他恢复得很理想。

        没等她回答，江北低沉的声音随风传入她的耳中。

        “我好想你，林南加。”

        微风荡漾着，风里带着淡淡的木叶的香气。像有蝴蝶展翅轻轻弹拨着空气，微微流动的是所有流逝的时光。

        “江北。”

        她的眼睛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澈，淡淡的，透着认真。

        他的心怦怦跳。

        “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他立时神经紧绷。

        “我是说，你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呀。你知道腿骨折的人应该要多多休息，不要随随便便下床走动，更不能在没有人的情况下，去做洗澡这样可能会很危险的事情。”

        她的声音如泉水般美妙，甜如浸蜜。他尽顾着沉浸在她清亮的嗓音里，完全没听那秀美的双唇吐出的字字珠玑。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对他说这么多话。他很确定的是，她在关心他。

        她还在讲关于他的事，而他看着她清纯的容颜早已失了神。

        “……”

        林南加抬眸看他，两边的腮帮鼓起。

        她好像是生气了？他咽了咽口水。

        操。可是她生气也好可爱，他好想吻她！

        “我今天没带裙子来。之前说过你出院就跳舞给你看的。”

        他快溺死在她的眼神和嗓音中了。这该死的甜美。

        “没事儿啊，你就是不穿衣服现在跳也成啊！”

        他愣是反应过来，这话有些古怪。

        一旁的林南加已经羞红了脸，她别过头去，语气很是傲娇：“谁要不穿衣服啦，你这个登徒子！”

        看着她微恼的样子，江北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快要笑死了。

        一瞬间，空气凝固如死。

        刹时间，忽然万籁俱寂，连蝉噪鸟啼都蓦然消失。

        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了。世界从此安静了。

        “江北。”

        她在轻轻唤他。

        “你，有想过未来吗？”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未来有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虽然这一世发生了太多事，她已经无法确定未来还会和从前一样。可是他的生命真的很重要，如果能够改变他的命运，无论她曾作为医生，有拯救生命这样的信念和执着，还是她现在仅仅单纯地希望少年，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江北沉默。

        他的耳朵有那么一小会，仿佛失去了灵魂，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然后，他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忽如海浪层层推进，忽如雪花阵阵纷飞，忽如峡谷一阵旋风，急剧而上，忽如深夜银河静静流淌……

        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

        他的耳朵，好像，出问题了。

        林南加张开双手，伸出五指。她在江北的面前晃晃。

        他听见她治愈的声音，如初恋般清澈的声音。

        “你看，是烟花哦。”

        他喉咙干涩得像着了火。

        刚刚那个时候，他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第一次觉得，生命离他远去不过弹指一刹那。如果是以前，他不会这样渴望生存下去，可是他的心中有想要保护的人，他不愿就这样简单地死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母亲，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悲惨死去的样子。她本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即便他的父亲出轨，她也不会因此而逝去。是这个病，是这个他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患的病，引发的并发症，夺走了她的生命。

        可怕的是，他的一生都逃不了这种病的纠缠，宿命一般的纠缠。

        他有一双特别的异色瞳，蓝蓝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仿佛可以从中看到日月星辰。可是，那不是真的好看，那只是一种奇怪的病。

        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亦是如此。

        生于他而言，到最后终会走向毁灭。

        所以，当他被人嘲笑时，当他被人辱骂时，当他被人欺负时，他亦是无所畏惧。他讨厌他的父亲，尽管那些说着喜欢他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金钱；因为，地位；因为，权力。

        后来，他选择面对这个世界，他叛逆，他桀骜，他张扬，他嚣张。那又如何？生，就要生得潇洒。他讨厌那些虚伪的人，讨厌那些假装清高的人，讨厌那些故作姿态的人。

        大人们喜欢的孩子的样子，他偏偏不要做。

        直到这个少女的出现。

        当过医生的林南加，比常人更具有敏锐的观察，和异常准确的直觉。她很确定，江北是出现了问题。然而当她给他放了一个“烟花”后，他又好了。

        她眨一眨眼睛，她要让他放下心来。

        “你知道吗？我啊，有一个秘密。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

        他欲探脑袋凑近她身边。

        她贴近他的左耳，柔软的嘴唇，在他耳边温柔低语。

        “我的梦想呢，是成为一名画家。”

        这是她第一次告诉别人她的秘密，她没想到过这个人是江北。

        江北微微一怔。

        原来她竟还有这样一份任谁都不会发现的梦想。他以为，她只是成绩好，没想到会拉小提琴；他以为，她只是会拉小提琴，没想到她真的会跳舞；他以为，她只是音乐细胞比较好，没想到她想成为画家。

        他突然好想看看她的画。他突然好想她为自己画一幅画。

        “等到那个时候，你做我的模特，让我为你作一幅画，好吗？”

        星光闪烁在她眼中。

        他屏住了呼吸。仿佛进了迷梦一样的幻境森林。

        他的耳朵没听错吧？她要他做她的模特？

        “你的梦想是什么？”

        少女眼中跳跃出点点星光。少年躺在病床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我的梦想，就是守护你的梦想。”

        林南加笑了，笑得很轻，眼底的笑意穿过空气飞到江北的心里。

        “那约定好了，你要平安的，等着那一天。”

        她会努力实现她的梦想。只要约定过，江北一定不能有事。

        这是天使的契约。林南加希望，这个少年也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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