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事实证明赵一橙的想法并不算离谱。

        接下来的几日，齐霁一直极少出门，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只有十分偶尔的时候，温钏宁碰见她下楼取外卖，才会恍然想起：哦，店里是有住客的。

        他们也曾询问过她除夕夜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共用晚饭，对方很礼貌地拒绝了，不是担心给别人添麻烦的那种拒绝，而是她本就不愿和人牵扯上关系的拒绝。

        不过最后的确证明她无需同他们共用晚饭，因为除夕夜一个男人来民宿找她，虽不能说气势汹汹，但也算态度强硬。温钏宁小声问齐霁要不要报警，齐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婉却有些勉强的笑容道：“谢谢你，不用了。他是我丈夫。”

        众人愕然。

        眼睁睁看着齐霁被男人带走，大家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赵一橙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生得太快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随即口无遮拦道：“诶钏宁姐，之前你前夫不也是……”话说到一半又咽进肚子里，讪讪地笑了下。

        尚琰下意识地转头看她，脸上晦暗不明。

        温钏宁并不在意，而是说道：“那个人应该不会伤害她。”但她其实也不太确定，现在也不乏在外衣冠楚楚，在家衣冠禽兽的男人。

        只是另一方面又感到疑惑，明明齐霁来时那么小心，怎么还是被找到了。但她很快找到了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当今社会哪有什么隐私可言，查一查消费记录便能循着她的踪迹而来，就算正经途径没有，野路子也多得是。

        年夜饭被这个插曲搅得有些食不知味，虽然赵一橙尽力活跃着气氛，但终究差了点什么，可能大家多少都有点担心那个女子的安危。

        附近的小孩三五成群要去海边放烟花，还有好多人手里举着闪闪的仙女棒，虽然火花稍纵即逝，但小孩们依旧欢呼雀跃。

        她看着孩童们天真烂漫的神情，不禁有些出神。

        尚琰给她披上外套，问：“在看什么？”

        温钏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随即说道：“没有，只是想起我的学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谁说人生下来都在同一起点的呢？对于她的孩子们而言，他们势必要付出更多汗水才能赶上城里的孩子，城里的孩子也需花费更多代价才能和大城市的儿童勉强持平。光是想想，她都已经筋疲力竭。

        社会鼓励大家努力、奋进，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他们生来就在其他人奋斗的终点。出生在罗马的人，自然过得比别人轻松。

        尚琰不大清楚她在想什么，想了会儿才道：“其实你们学校那一片，我小时候好像去过。”

        “真的假的？”温钏宁有些诧异。

        尚琰挠挠头：“但是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反正过年的时候回去的，应该是去哪个亲戚家吧。”

        “我就记得一到他家门口就听到鸡鸭在叫，然后空气里飘着难以描述的味道。”尚琰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过那个亲戚人很好，还给我烤番薯吃。”

        温钏宁笑了下：“其实住在那儿的人都挺好的，只是毕竟……有些思想比较根深蒂固，一朝一夕也改变不了。”

        尚琰却很乐观：“只要那些孩子们能走出去，想法自然会一点点改变的。”

        “你妈怎么样，你有联系她吗？”

        尚琰低下头，“嗯”了一声，又说：“吃饭前她给我打过视频了，看着比在家里时好多了。果然还是得多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只会越来越难受。”

        温钏宁深以为然。

        自从把误会解开后，两人的相处方式更像一对老友，可能因为互相知道彼此最不愿告诉他人的秘密，聊起来便多了几分默契和惺惺相惜。

        节后，尚琰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按照他目前的水准，考上一所大学并不难，搏一搏还能冲击一下地方较有名气的学校。

        以前他说想去a大，做温钏宁的校友，现如今温钏宁离开了江宁，他便有些失去了动力。三番两次打探她之后的去向，温钏宁却告诉他自己也不知道。她也是实话实说，但尚琰却觉得很懊恼。

        尚琰想着温钏宁说过的话，试图从中捕捉些蛛丝马迹，不由得失了神。班主任用书本打他脑袋：“大白天呢，就开始梦游了啊？”

        尚琰收回心思，举起手投降：“我错了。”

        班主任看他近日表现良好，便没再追究他。

        尚琰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决心好好复习再说，出了分再想学校的事也不迟。

        山里信号不好，尚琰忙着学习，最后也只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但这次他心里踏实了很多，因为他知道她不是故意冷淡他，也不会突然消失，一切都情有可原。

        温钏宁依旧过着程式化的生活，备课、上课、改作业、改考卷，闲暇时间就是四处拍拍照片、做做翻译，虽然简单但也算充实。

        李莫和赵一橙依旧兢兢业业经营着民宿，因为太过忙碌，甚至在网上发布了做义工换住宿的招募，不少人闻声而来。李莫其实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做事麻利勤快、信用过关就行，最重要的是必须是女性。

        大家在各自的轨道上平缓前行着。

        高考前一夜，几人在群里给尚琰发着加油鼓劲的话，他迟迟没有回复，大家不以为意，只当他还在复习。

        温钏宁把作业改完时已经近十二点，陈嘉敏和夏钧还在外头逛操场，房间里只她一人。

        她摸出手机，看到尚琰几分钟前在群里回复了个表情包，不由得小窗他：「还不睡？」

        「睡不着。」

        房间里的信号时好时坏，温钏宁走到外头回复他，没成想他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你怎么也还没睡呢？”

        “刚改完作业，准备睡了。”温钏宁看到那两人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在操场上乱逛，心里感觉很软。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考试呢。”温钏宁又说。

        “睡不着。”尚琰听起来真的很苦恼。

        温钏宁轻笑了一下，说：“睡不着也蛮正常的其实。”

        尚琰躺在床上，右手搭在眼睛上，叹息道：“我本来觉得自己心理素质挺好的，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以前高中有好几个同学高考前一夜没睡，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但是最后也都正常发挥了，你不要想太多。”温钏宁劝慰道。

        最后又东拉西扯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高考前，大家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考上好大学。当时的自己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唯一重心，是自己一辈子最难的事情。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和人生中其他难关相比，高考是最不值一提的。

        有同学感慨说，如果高考是你人生中最大的难题，那你过得该是多么幸福啊。

        给学生们讲完期末考的卷子，这一个学年也算是顺利结束了。

        支教项目原本是两年制，但后来改为一年一续的机制，为的是让更多人有选择的余地，之前不乏有觉得两年时间太长而拒绝邀请的候选人。而一年的时间又太过仓促，可以说刚掌握学生的情况，这一年便差不多结束了。

        陈嘉敏在床铺上翘着脚，有些苦恼，这几天时常可以听见她同家里人打电话，为这件事翻来覆去地吵。

        陈嘉敏“啊啊啊”乱叫了一通，眨巴着眼睛对温钏宁道：“我爸妈叫我赶紧回去准备考公务员，觉得我在这里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我和他们根本讲不通。”

        温钏宁轻轻捶着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觉得他们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我又想待在这，才能继续和夏钧在一起。”陈嘉敏耳根泛红，“我好像不该这么任性，可是我又不想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钏宁姐，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温钏宁没法轻飘飘地用“父母总不会害了你”来搪塞她，但她为爱勇闯天涯的选择又未免太过冒险，最后思来想去只说：“我怎么想不重要，只要你当下选择的时候是开心的，以后想起来时不会后悔，我觉得那就足够了。”

        “你有没有问过夏钧，你想为了他留在这里，他呢？他会继续留在这儿吗？”

        陈嘉敏眼神中的迷茫透露了答案，她支吾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但是他以前说他喜欢这里，想继续在这里带孩子们上课，但是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也许你们应该找个机会谈谈。”温钏宁委婉建议道。

        陈嘉敏是憋不住事的人，立刻拉开房门出去找夏钧问个究竟。

        不多时，她便红着眼睛跑回来，闷声不吭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隐约能听得见她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温钏宁觉得应该给她一个独处的空间，免得自己在这她不自在，便轻声掩了房门出去。

        夏钧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温钏宁经过时只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权当打过招呼，她无心打探情侣之间的秘密，但也能看得出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夏钧叫住她：“嘉敏她，她还好吗？”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她。”温钏宁低声说道，“如果你早已改变主意，也许可以早点告诉她。她最近为了这件事很苦恼。”

        “我没有要她这么做。”夏钧很平静，“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让她必须和我待在一块。”

        温钏宁对他撇清干系的行径很是不齿：“你没有要求她，但你也没有拒绝她。”

        “都是她自愿的。”夏钧神色淡漠，“我不讨厌她，为什么要拒绝？”

        “我早就想和她分开了，只是在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觉得难免会尴尬。明明项目结束后就可以好聚好散，何必搞得这么难堪。”

        温钏宁脑海里恍惚浮现着昨夜他同陈嘉敏一起散步的画面——她挽着他的胳膊，对他笑得很甜，而他低头轻声对她说着什么，看起来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现在他却在说这段感情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当陈嘉敏以他为圆心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时，他早已安排好自己的去路，只等着将她撇开。温钏宁替陈嘉敏很是不值。

        夏钧不知道还在说些什么，大概是一些据理力争的话，温钏宁转头看到陈嘉敏站在墙角处，显然她也都听见了。

        夏钧上前一步：“嘉敏……”他试图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陈嘉敏眼睛红肿，却还是一字一顿道：“滚远点。”

        说完她便径直往外面走去，温钏宁连忙跟了上去。

        陈嘉敏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直拼命地向前走着，好像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才肯罢休。温钏宁唯一庆幸的是现在已经放假，学生们都不在学校，不然不知道场面要如何收拾。

        沿着河畔一直走一直走，陈嘉敏终于停住步伐，蹲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温钏宁也不劝她，就默默看着她哭。

        哭声越来越微弱时，温钏宁给她递去纸巾：“擦一擦。”

        陈嘉敏抽抽搭搭地说：“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真是古灵精怪，这时候想的居然是这个。温钏宁无奈道：“我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吗？我说他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你就不哭了吗？”

        陈嘉敏噗嗤一笑，鼻尖冒出一个鼻涕泡。

        温钏宁佯装嫌恶：“快点把你的鼻涕擦干净。”

        陈嘉敏眼中有一丝脆弱，低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又觉得自己好蠢，我还在设想未来呢，人家早就想把我甩开了。”

        “我感觉他和我认识的那个夏钧完全不一样。”

        温钏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早就喜欢他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去哪个社团我就跟着报名，他参加什么活动我也跟着去。毕业后我知道他来参加支教，我也跟着报名了。”陈嘉敏陷入回忆，“虽然他一直对我不咸不淡的，但是他也没有嫌我烦，我就想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后来我向他告白，他没有拒绝。那时候我可开心了，感觉自己像中了彩票一样。”

        “现在发现都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一厢情愿。人家压根就把我当打发时间的乐子。”

        温钏宁抱住她：“好了，不要再想了。”

        陈嘉敏又趴在她肩上哭了许久，然后两人才沿着原路往回走。

        陈嘉敏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真是好丢脸。”

        “在我面前丢脸没关系。”

        “我之前居然担心你会把他抢走，真是对我自己无语了。”陈嘉敏掩面。

        “有心思和我开玩笑，看来不难过了。”

        陈嘉敏吸吸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但是我想清楚了，我正是青春无敌的年纪，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难受呢？”

        “以前喜欢他是我给他加了太多的滤镜，听他说那些话之后我感觉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又恶心又难受。”

        温钏宁揽住她的肩：“你能这么快想明白倒是我没想到的，我想着你应该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番来一遍？”

        “我又不是恋爱脑，你真是把我看扁了。”陈嘉敏哼了一声。

        温钏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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