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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个城市多少盏灯(1)


林池面对着镜头,极力地扯动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摄影师说:“小美女,你要实在笑不出来就不要笑,面无表情就行,你知道什么是面无表情不,你看我,就我这样,面无表情。”

        于是,林池试着面无表情地面对镜头。

        镁光灯闪动,灯光晃了她的眼。

        她下意思地眨了一下眼。

        摄影师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脸上还极力地挂着那一丝虚伪地笑,温和地说:“先休息下,我们再拍一次。”

        林振国正襟危坐,转头,瞪了她一眼。

        林池翻着白眼,回了他一眼。

        林振国笑着说:“配合好,等下送你一套进口的画笔,不配合,老子等下送你一套皮带尝尝鲜。”

        勉强拍完,许竹青开车先走,林振国驱车送她回学校。

        鬼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件说起来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她居然在冒充林诺,拍着一家三口照。

        其实打从住进林家,她只见过林诺几次面。那是一个要怎样形容的女孩了?漂亮、美好、高贵、精致、幸福等等,可以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都用在她身上,如果庸俗点说,她就像天上的仙子,林池就是地上的污泥。

        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就已经比她幸福千千万万倍。虽然不想这么形容,但就是如此。

        林池是不太想见她的,见了会自卑,甚至还有不甘。

        好在,林诺这段时间并不住在家里,她对于林池的到来厌恶感相较于许竹青而言只多不少。

        林振国说:“再等一段时间,等我空闲了,带你去外面的医院再检查,也许还有得治。”

        这几天林振国一直拎着她在z市各大医院辗转,进行着各种奇葩地检查,她记忆中最清晰的一幕,是那些细细小小的针缓缓地插入头皮。

        林池打个哆嗦:“算了吧,我可不想再被那些针眼插头皮。”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林振国转动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很轻的声音说:“要是小时候发现就好了。”

        “可不是,医生说十二岁之前发现还有的治,现在没得治。”林池凑近了他,咂咂嘴:“怎么办,你唯一的女儿成了残疾,你心疼不。”

        黄灯闪成红灯。

        林振国紧急踩着刹车,扭头看了她一眼。

        林池居然从他眼神中读出了愧疚,心疼。

        她想一定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林振国怎么可能会有愧疚或者心疼了,十六年来不管不顾,将她丢在乡村,她打过多少次电话,写过多少封信,永远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年少时的她,有多么的渴望父母。

        她一出生,母亲远走他乡,十几年来渺无音讯,奶奶说她死在外面了,死没死谁知道了,反正她一直没见过。

        她曾趴在小胖家《孽债》,里面唱着“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哭的稀里哗啦,这不是她的真实写照么。

        那时候小胖抬着肉嘟嘟地小脸说:“别哭别哭,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爷爷奶奶啊。”

        少年时的她,调皮捣蛋,跟着小胖偷鸡摸狗,摘果捞鱼,没少被村里人提着领子破口大骂:“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她总是会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我有爷爷奶奶。”

        从记事起,她便跟着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爷爷在她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初二那年,奶奶也没了。她便跟着大伯大娘生活,大伯曾在她七岁那年送她出了趟远门,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摔伤了腿,躺了一年多,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也正因为那一年休养,丢了厂里工作,家里大部分担子便落在大娘头上。大娘将所有的怨,所有的恨,一股脑地全发泄在她身上,骂她是扫把星,灾星,克星。

        这些年,她如履薄冰。奶奶岁数大了,总是告诫她不要惹大娘生气,能忍就忍。那时候她总是想,我要有小胖的爸妈就好了,他们一定不会允许大娘这么骂她。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路边偶尔几声鸣笛,交织在一起。林池回过神来,看着林振国幽幽地说:“七岁那年,我曾来找过你。”

        没等到林振国的回话,林池推开了车门,径直下了车。

        永远忘不了七岁那年,她千里迢迢的来找她的爸爸,可是仅仅见过一次面就被他铁石心肠地锁在屋里的场景。

        元旦那天又下了场大雪。

        许竹青和林诺终于搬回了林家,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整个客厅,张嫂既要忙着收拾行李,又要忙着做饭,直到晚饭前还没收拾利落。

        林池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张嫂看着她切菜的动作不停地夸赞,边说:“现在的小姑娘会做饭的可真少,林诺啊,连个菜叶子都洗不干净了,你是真不错。”

        林池切着牛肉,切成薄薄的一片,盛在碗中,加入葱姜、料酒、醪糟酒、淀粉腌制入味。

        腌制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林池对张嫂说:“我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将盐当成了碱,一锅白米稀饭熬成了一锅咸稀饭。”

        不过味道挺好吃的。

        那时候她才6岁,踮着脚,攥着长柄大铁勺,身旁是比她还高的灶台。爷爷走了,奶奶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滴水未进。她想她要乖一点,不惹事,熬上那么一锅香香的粥,给奶奶喂饱,奶奶一定会很高兴。

        饭桌上,一盆水煮肉片成功引起许竹青的注意,香味太过浓烈,她夹起一片放入口中,麻辣味厚,嫩滑适口。

        “张嫂最近厨艺进步不少啊,这个水煮牛肉做的味道很不错啊。”许竹青贪嘴多吃了几片,顺便往林诺的碗中夹入一片。

        林诺也觉得好吃,不停地夹。

        林振国对许竹青说:“再好吃也要少吃点,太辣,吃多了对孩子不好。”

        因为这句话,林池下意思地将目光移动到许竹青的肚子。刚回来时,便见许竹青比之前要圆润不少,气色极佳,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小肚子微微凸起,还以为她是吃胖了。

        原来是怀孕了啊。

        或许是有孕在身,许竹青整个人显得过分慈祥,面对林池□□裸的打量,反而不气,脸上荡着笑,她笑得和蔼:“在明年的夏天,你们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啦。”

        张嫂端着最后一锅鸡汤,砂锅熬炖,还没上桌,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特别醇厚的香味,光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开。

        许竹青已经迫不及待:“怎么这么香,张嫂你是不是又出去偷偷学艺啦,今天做的菜这么好吃。”

        一锅色泽金黄的鸡汤端上餐桌,张嫂执着汤勺,往许竹青的白瓷小碗中,舀上一勺:“这不是我做的,是池池做的,别说这孩子手艺真不错,我这老婆子做了二三十年的饭,也熬不出这么一锅浓郁的鸡汤。”

        许竹青的热情瞬间被张嫂的一句话泼地所剩无几,似乎鸡汤也不是那么勾人。她拨动着碗中的米饭,不咸不淡地说:“林池既然会做饭,不如以后就你做吧,反正快放寒假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林振国啜了口鸡汤,这味道让他徒然伤感,想起了小时候,眼泪不切实际地溢了出来,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可,只是眼眶微红,呆滞地盯着眼前的那碗鸡汤。

        红色的枣子和枸杞,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

        林池缄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许竹青将一碗金灿灿地鸡汤喝完,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这鸡汤那么香是因为里面放了藏红花。”

        藏红花具有活血化瘀地作用,孕妇喝了会引起先兆流产或者早产。

        “哪儿来的藏红花,锅里就没有。”许竹青和林振国不约而同,“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池咧嘴一笑,恍然:“哦,我可能忘了加。”

        许竹青冷冽地盯着她,那眼神迸发出一种劫后余生地恐慌。

        “我做饭喜欢放各种调料,这次忘了放藏红花,下次有可能就放马齿苋。”

        “林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振国声色厉俱。

        “没什么,许姨那么喜欢吃我做的饭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做饭比较随心,喜欢放那么调料,我也不懂哪些是孕妇能吃,哪些是不能吃,要是吃坏了许姨……。”

        “行行行,谁让你做了,你老实待着就行了。”林振国气急败坏地打断她。

        “以后厨房一步都不许进。”许竹青补充。

        这顿饭吃的很是压抑。

        许竹青只挖着面前的白米饭,其他菜是碰都不敢碰一下,尤其是那一锅鸡汤,她让张嫂端进了厨房,怕闻到就会流产。

        林池脸上晃着笑,落在许竹青眼中,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饭毕,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看着晚会。林振国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许竹青揉着腿。许竹青矫揉造作地说:“怀孕了真难受。”

        林振国一脸心疼地说:“辛苦了。”

        林池本想帮着张嫂收拾碗筷,奈何张嫂将许竹青的话当作圣旨,愣是不敢让她碰一下。

        在喜庆节日的烘托下气,又无所事事,总显得她特别的多余。

        林池将垃圾装好,提着出了门。

        推开门,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从家门走到垃圾箱,短短二十米的路程,就白了一头。

        满眼的白。

        林池将上衣的帽子戴在头上,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大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个城市太过繁华,与自己曾经所待的穷乡僻壤云泥之别,路上很多年轻人扎堆在一起,玩雪球的,呦呵地,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欢喜的。

        那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青春。

        林池在风雪中,又见到了江词。

        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风雪中,四周毫无遮挡,风雪砸在他的脸上,他身影挺拔,明明是瘦削伶仃的样子,却又像悬崖峭壁上傲立寒风中的松柏,世间浮浮沉沉,都不在他眼中,他只管绿荫葱葱,昂首矗立。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他自成一派。

        他微微抬起头。

        林池想,他是松柏,也是山间的一缕清风,掠过湖水,那一滩死气沉沉的湖泊,又缓缓荡漾,潺潺流动。

        她迫切地想去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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