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运

清晨，一只灰鸦从薄雾中掠过，一头栽进了无垠的蓝玫瑰花田。半晌，它再次飞出来，鸟喙上多了一枝还沾着露水的鲜花。

        南星衔着花飞回来的时候，沈虞正在跟管家谈论着事情。

        他今天穿了一身咖色衬衫配棕色马甲，外加了一件墨绿色长外套，微卷的棕发似乎也被特地的打理过，刘海中分在两边露出了饱满的额头，明显是一副即将要出门的样子。

        南星停在窗沿边等着，直到看见管家微微躬腰：“那我就先这样吩咐下去了。”

        沈虞点头说了句：“去吧。”

        管家出了门。

        它拿喙尖敲了敲玻璃，沈虞听见了声音后走过来给他开窗，“又摘了花回来？”

        南星说：“送给你。”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花。”但他还是收下了。

        沈虞有些无奈。该说不说南星不愧是保姆级别的系统，它的运行项目里好像确实别的系统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程序。

        至少他的上一个系统就不会像南星这样，会日复一日的送他一朵鲜花，甚至就连在除了执行者之外没有任何生灵的主神空间里，它也会坚持每天用数据合成一朵赛博朋克花送给他，即使不到一分钟那团数据就会原地消散。

        一开始，沈虞以为是这只鸟担心自己的心理状况还没有彻底恢复，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南星却还是坚持如此。那个时候他才慢慢察觉，原因也许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每天早上给他送一枝花，对于这个系统来说就是一个既定程序，是一串刻入它芯片里的代码。

        换句话来说，是它的本能告诉它必须要这么做的。

        “你刚刚在和管家说什么？”

        “我让他准备马车，今天我要到格斯红酒商会去。”沈虞将那朵被细心拔除了棘刺的玫瑰插入了床头的花瓶里。

        “今天是格斯红酒商会的新品推出日？”南星飞到他的肩头，自问自答道：“那作为赫斯公爵的话，确实要按时去一次。”

        “我本来倒不是很想去。”

        沈虞摊了摊手，语气遗憾道：“可谁让昨天没能抓住奥黛丽呢？”

        如果可以，他还想把昨天那个爱抢男步跳的女人也抓回来。

        让她在这给他跳上一整天的男步！

        不是喜欢跳么：）

        管家效率很高的备好了马车等在庄园门口。

        沈虞上车的时候注意到，马车的棚顶也是墨绿色的。

        这让他再次想起了格里切斯州的贵族们出行时，是多么的讲究排面。就连当日乘坐的马车都要换成和自身衣服相匹配的颜色。当然，贵族的先生小姐们本身的装扮更是要从脚底精致到头发丝，一如现在的沈虞。

        坐上了马车，车夫轻车熟路的挥鞭启程。有些摇晃的车厢里，沈虞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南星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昨天早上我从楼上往下看的时候，好像见到了一辆红顶马车，当时我以为那辆马车是奥黛丽的。”

        “红色？”南星的精神元已经和这个世界相连，它的资料库里可以查找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规则。它摇头道：“奥尔尼亚国阶级制度森严，非直系皇室不能穿红用红。你说奥黛丽那天穿的红裙子，应该是她的姐姐安蒂王妃送给她的，资料显示，在奥黛丽十六岁生日那天，安蒂王妃和国王一起送了她一条红宝石长裙，并特许她可以在各大宴会上穿红以示对格斯家族的恩荣。”

        “没错，公爵的记忆里也确实隐约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印象不深了，我一时没想起来。”

        沈虞思索道：“这样说的话，那辆红顶马车应该就不是她的了。可是赫斯公爵已经是格里切斯州唯一的直系皇室成员了，昨天的宴会上我也并没有见到公爵的其他近亲。”

        也就是说，昨天庄园里很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混进来了一个皇室贵族。

        这就很值得人怀疑了，宴会面对所有人开放，何必偷偷摸摸？还是说那个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参加宴会，而是……

        沈虞危险的眯了眯眼。

        “看来你昨天遗漏了很重要的一个关键线索，以至于让某些人得了逞。”南星抖了抖翅膀，有些小骄傲：“早就告诉过你，委托人的记忆具有太强的主观性，甚至对于很多事情的理解和判断都是错误的，完全依赖和相信的话甚至会误导你的判断。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博学且掌握世界规则的冷静系统，以后不要再丢下我擅自行动了。”

        “……知道了。”

        还在为被丢下的事情耿耿于怀。

        “其实要说那人偷偷摸摸也不准确，人家可都敢直接坐着红顶轿子来了。他就这么敢确定你那庄园里的数百个仆人，会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辆这么显眼的马车的？他就这么敢确定没有人会去告诉你？”

        南星咂咂鸟嘴：“看来你的庄园有漏洞啊。”

        沈虞嗤道：“都漏成筛子了。”

        “是谁负责接待的宾客？能捂住那么多仆人嘴的，不会是你的管家吧？”

        “不是。”沈虞回忆了一下，神色渐冷，“是女仆长，索菲亚。”

        以及负责宾客携带物品检查的也是她，带领着那么多侍卫，偏偏检查不出来奥黛丽裙子夹层里藏得那么大一柄匕首。

        可真有意思。

        丽斯顿庄园和格斯红酒商会都坐落于格里切斯州，但却并不在同一个区内。丽斯顿位于地处偏北的伽玛富人区，是上流人士的聚集地，而格斯商会则位于更偏西北的勒林商业区。两区之间有挺长一段路，马车摇摇晃晃了很久也才走到了一半。

        太阳越悬越高，清晨的凉雾散去，暑气逼来。所幸整个格里切斯州都地处偏北，即便是所谓炎炎盛夏，也不会热到哪里去，只是外套是穿不得了。沈虞把外衣脱下来，叠放在一边。

        “你在干什么？”

        沈虞看着南星在座位上蹦蹦跳跳，尖尖的鸟嘴探来探去，眼睛认真的眯着，好像在用嗅觉分辨着什么。

        “你等等。”南星没有直接回答他，像是还没有确定。

        沈虞被他这番姿态勾起了点兴趣：“是有什么发现吗？这车里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南星作为系统，精神元链接整个任务世界，经常能察觉到一些常人想象不到的细节。而对于执行者来说，在一定程度上系统也确实算是外挂一般的存在了。因此，沈虞对于南星在某些方面的敏锐还是非常信任的。

        “……居然是真的。”南星突然没头没脑的喃喃了一句，转头翅膀一扬直接从窗户飞出去了。

        “嗯？”沈虞一脸莫名的看着它转眼间消失，半晌脑海里才再次传来了南星激动的声音：【下车！快来快来！】

        沈虞眉头一皱，还是依言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下了车。

        天空中灰鸦一直在某个方向盘旋，直到它确定沈虞已经下车看见自己后，才滑翔下来引路。

        沈虞拒绝了马车夫的跟随请求，随着南星的指引来到了一个胡同巷子里。

        他们途径的这条大道叫勒林巷836号，是隶属于勒林区的外围郊区，周围只零星的分布着几个小村落，人烟稀少，街面上大多房屋甚至都空在那里久无人住，破败不堪。

        夏风被危墙阻拦吹不到这里，空气中凝固着死寂和腐朽的味道，寻常人来这也都是匆匆路过，压根不愿意在这里停车，更别说停留驻足。路面上的尘土积的很厚，沈虞踩下来就沾了一脚的灰尘。

        他一路走到巷口，发现里面甚至还积了一洼污水，顿时皱起了眉，“到底怎么了？”

        “快进来，有好东西！”

        “啧。”

        沈虞跨过污水走了进去。

        胡同里十分狭窄，是最多同时允许一个成年男人通过的宽度。沈虞往深处走了一点，两侧墙壁高耸遮盖了日光，环境显得有些晦暗，但他依旧一眼就注意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一小团。

        衣衫褴褛、污脏瘦弱，以及那醒目的一团蓬草似的白发。

        “这就是你说好东西？”沈虞难得迟疑了一瞬，“一个……流浪汉？”

        而且似乎年纪还挺大。

        “哎呀，不是流浪汉！他的身上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南星重新飞回他的肩上，道：“你再仔细看看？”

        沈虞眯了眯眼睛，走到了这位“流浪汉”的身边。他没有像系统那样逆天的感知能力，但在如今这样的近距离观望下，他终于还是捕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息。

        这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个灵魂体。普通人无法用肉眼捕捉到，但是像他们这种来低维世界执行任务的人却能看见。

        “这是……流浪者？”

        一字之差，性质却可谓是天翻地别。

        “对对！”南星激动简直要在他的肩膀上跳起来，“世界流浪者！一个尚未被神使系统扫描到的流浪者！”

        “这太罕见了！趁他现在身上的灵魂气息还很孱弱，还不会被位于其他世界的系统察觉的时候，我们快把他捡走啊！等我们完成这个任务后，就把他带回主神空间，加入我们事务所，到时候事务所里就有两名执行者了！”

        沈虞皱眉：“不需要。”

        “太好了。我们……你说什么？”南星终于反应过来了，它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不需要？你这么不眠不休的接任务，甚至都来不及等我回来就立刻进入新的任务世界，不就是赚取为了积分吗？事务所里多一个执行者一同赚取积分不好吗？你一个人的单打独斗，怎么比得过别人好几个人一起的啊？”

        沈虞不得不提醒它：“如果这次任务成功，我们事务所的总积分就要超过总榜第二名了。”

        “超过第二名，那不还是第二名吗？奖励只有第一名有，如今的第一名比起第二名几乎是积分翻倍的，人家断层领先！总榜的排名就要结束了，你有把握在短时间内超过他吗？”

        沈虞淡定反问：“为什么没有把握？”

        “不是，”南星快气笑了：“你说说有什么把握？你不会还想用那种不要命的方式做任务吧？你还想再疯一次？”

        “我没有。”沈虞转身欲走。

        南星气得在他脸前飞来飞去，看上去恨不得给他一爪子。

        沈虞被挡住了去路，无奈道：“我问你，如今的总榜第一名是谁？”

        “侦探事务所的白祈！”

        “那他事务所里可还有别人？”

        “……”南星怒道：“你就非得争这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虞颇有耐心道：“我只是想说，一个人的事务所一样可以拿第一。而且那个最终奖励，我并不欲和其他人分享。”

        南星显然说不过他，无能狂怒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群执行者！为什么能对一些完全不记得的东西这么执着！不要命也要获得那所谓的奖励！”

        “因为不执着的人，死了就死了，变不成流浪者，更成为不了执行者。”

        都说人死后，就什么都没了。生前的一切恩怨情仇、诸多因果都会随着人类个体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不了了之。

        但对于某些极少数人来说，死亡却并不代表着终结，就像这次的任务委托人赫斯公爵。不甘的恨意再加上死亡之地的某些特殊性让他的灵魂得以不散，最终化为地缚灵，被永远的困在那座城堡，无限循环着痛苦死亡的那天。

        流浪者也是一样，因为执念，人死后灵魂不散，但又失去了承载它的躯壳，因此只能在虚无中虚弱游荡，深陷在痛苦的回忆里。没有人知道流浪者最终的归途在哪儿，也许随着灵魂力量的流失，千年万年后他们自然会迎来真正的解脱，但也许永远也不会。

        曾经，沈虞就是这样一名流浪者。

        不过他如今早已经不记得生前的事了。当年他的灵魂被神使系统扫描到，带去了主神空间。主神赋予他力量，让他成为了一名执行者，同时也洗去了他过往的一切记忆。

        但这并不是解脱，遗忘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生前的不甘会变成执念，化成一把枷锁。

        执行者，是被牢牢锁住，终身不得自由的人。

        沈虞笑了一声，“行了，你去把这个流浪者的坐标提交给主神吧。我虽然不要，但也不能便宜别人。”

        南星：“你就气死我吧！”它不情不愿的飞远，不再阻拦沈虞的路。

        “……”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小极细微的声音，沈虞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那轻飘飘的力量正在试图阻拦他离开。

        “……不要走。”是那个流浪者。

        沈虞惊讶的一挑眉，没有想到这个灵魂气息这么孱弱的流浪者居然能清醒过来。

        南星的听觉显然比沈虞更加敏锐，它迅速飞回来，惊道：“他身上的灵魂气息明显变强了，这是怎么回事！？”

        它绕着那名流浪者飞了几圈，突然醒悟一般的“啊”了一声，一双橙黄色的鸟眼瞪得极大，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沈虞。

        沈虞：“……”

        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南星道：“命运啊……”

        众所周知，能让流浪者灵魂气息变强的唯一原因，就是找到其执念的相关者，靠得越近，恢复得越快。

        “他的执念与你相关，你却把他忘记了，还口口声声不要人家？啧啧啧，这叫什么？”南星颇有些幸灾乐祸得笑道：“渣男行为？”

        沈虞脸色几经变幻，最终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是个老头？”

        他跟一个老头子之间能有什么命运的牵扯？

        南星：？

        它没反应过来：“什么老头？”

        “……我不是。”那人用颤抖的手指死死的攥住了沈虞的裤腿，似乎怕他跑了，他把脸抬起来，虚弱道：“求你救救我……哥哥。”

        沈虞被这声“哥哥”叫的一个激灵，一低头，对上了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眼瞳是很浅的灰。他的整张脸几乎脏得不能看，但能瞧出这分明是个少年。

        “……求求你了。”

        少年的一头白毛蹭在了他的小腿上，可怜的像一只奄奄一息却无家可归的小狗。

        “……”这不乌龙了么？

        沈虞“啧”了一声，弯腰一把将人当麻袋一样扛起，“走了。”

        南星：“诶诶诶？”

        后续发展有些奇妙，南星在后面跟了一路，一直到了马车跟前，眼见着车夫冲过来帮忙扛人，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原来这逼一开始死活不收人，是因为他以为对方是个老头！？

        那他一开始编那么多屁话是在糊弄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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