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当三人回到村长家中时，在村内能算得上是“巨大”的这个宅邸早已乱成了一团。

        “魔导士大人……！你们至今为止都去哪里了？！”村长看到三人，又急又气的迎了上来，“大事不好了！黄宝石被人偷走了啊！”

        “父亲！您冷静一点……！”卡西尔赶紧拦住了慌乱的村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责怪魔导士大人也于事无补！况且昨晚魔导士大人们已经很努力了……刚经历了周居劳顿就要面对这种状况，过于疲劳而疏忽了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是——”

        “父亲……！”

        “好了好了，别急了。”黛莉亚无奈的拍了拍手，将一个小袋子拿了出来，“喏，黄宝石。”

        “？！”村长赶紧接过黛莉亚手中的东西，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打开袋子之后，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的确是黄宝石……！”

        “黑暗公会的事情也已经不需要担心了，那个公会估计在昨晚已经解散了。”黛莉亚接着说道，心中还有几分失望。

        本还以为是什么厉害黑暗公会，结果从成员包括会长都意外的弱，别说拉克萨斯跟弗里德了，甚至都不配给她练手用。

        “太、太感谢您了！魔导士大人……！”

        “别、别！冷静点！”眼看喜极而泣的村长就要给三人下跪，她赶紧伸手拦了下来。

        让比自己年长的人给自己下跪，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真是太感谢三位了……没想到三位这么强劲黑暗公会还有可乘之机，真是辛苦三位了……”

        黛莉亚冷哼了一声，指向村长身旁的青年：“关于那个‘可乘之机’，你最好问问你的宝贝儿子吧。”

        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卡西尔这才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三人，他身后的艾拉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不过往饭菜里下的不是剧毒而是安眠药，看来还是有点良心的啊？”拉克萨斯调侃道。

        “卡西尔……？”

        “都是你的错……！”卡西尔突然对着村长怒吼起来，“什么神官的位置！我一点都不想继承！我只想……只想跟艾拉两个人一起平静的生活下去而已！”

        “你们俩……”村长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疯了！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她只是个下人，你们怎么可以——”

        “身份悬殊又怎么样！我爱的人只有艾拉！我已经——不想再被什么地位身份这种东西束缚了！”

        “卡西尔大人……”看着卡西尔这幅激动的模样，躲在他身后的艾拉泫然欲泣。

        “噗……”在这个称得上是紧张的气氛之中，黛莉亚突然笑出了声来。

        “……”万万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竟然会笑起来，拉克萨斯和弗里德都不由得一惊。

        “啊，抱歉。”感觉到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黛莉亚毫无歉意的摆了摆手，继续笑着向卡西尔问道，“所以呢？这就是你和黑暗公会联手的原因？”

        “……是啊。”卡西尔狠狠的瞪了一眼村长手中的黄宝石，“只要这个鬼东西消失，我就不用再被这种东西束缚了。”

        “你说少了东西吧？不是因为顺便还能赚一笔吗？”黛莉亚笑嘻嘻的看着他。

        “你个混小子……！竟然为了钱出卖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宝物……！”村长脸色大变，扬起手来就要给他一巴掌。

        “村长，冷静点，冷静点。”黛莉亚赶紧阻止了情绪激动的老人，“东西都找回来了，您也别动气了。”

        “吵死了！”卡西尔怒吼道，“无所谓了，现在有了这笔钱，我就能跟艾拉逃出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了！”

        “吵的人是你吧？”黛莉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一把抓住卡西尔的衣领，冷冷的说道，“如果你真有那个觉悟，早该带着艾拉逃出这里，用自己的手、自己赚来的钱让她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说着这样的家我才不想继承，一边又要用肮脏的手段将家里的东西卖给黑暗公会。”

        “……黛莉亚？”见黛莉亚这幅的模样，弗里德不免一愣。不要说是委托内的这段时间了，光靠他平时的观察，黛莉亚可是连输给拉克萨斯时都没有露出过这么冷漠的表情过。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懂我的什么啊？！”

        “我不懂，也不想懂。”她对恼羞成怒的卡西尔说道，“你只想过自己跟她逃出去之后就能幸福，有没有想过万一黄宝石里真封印了瑟雷夫书中的恶魔，会有多少人因为你一时冲动丧命？”

        “像你这样自私的混账，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就好了。”她低声吐露出第一次说出口的诅咒，仿佛在透过卡西尔看着另外的某个人。

        语毕，她毫不犹豫的给了卡西尔腹部一拳，像扔垃圾一般将昏过去的青年扔到了地上。

        黛莉亚的视线落到艾拉身上，瑟瑟发抖的少女早已被吓得跌坐在地，看向她的双眼之中只有恐惧。

        “你啊，在是什么身份之前首先也和那个混账一样，是个人吧。”她淡淡的说道，“不要因为他身份尊贵却选择了你就对他有求必应啊，那只是个头衔而已，你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吧。”

        “我……”连声音都在颤抖的艾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是我做错了吗……”看着昏倒在地的儿子与失声痛哭的少女，村长喃喃自语，“我的妻子——曾经也是个普通人。我也与卡西尔一样不顾家人反对，迎娶了她。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却不料她还是因为出身低贱被村民指指点点，最终患上了心病……”

        他长叹一口气，看起来忽然苍老了许多：“我只是……不想让卡西尔跟我走上同一条路罢了……”

        “……这是你们的家事，你自己想怎么处置他们俩都与我无关。”黛莉亚面无表情的答道，转身走了出去，“委托已经完成了，麻烦明天帮我们安排一下回去的马车吧。谢谢。”

        -

        “你果然在这里。”伴随着夜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坐在村庄外崖边的黛莉亚一回头，看到的果然是正向她走来的拉克萨斯。

        他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黛莉亚身边。

        她也少见的没有躲开，抬眼看了看拉克萨斯，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干什么啊？挡着我吹风了好不好？”

        “发生什么了？你今天的样子很不对劲啊。”

        面对拉克萨斯突如其来的提问，黛莉亚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至耳后，继续看着远方：“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我还没有蠢到这都看不出来的程度。你明显是把卡西尔——把这件事跟之前的什么事情重合了吧。”

        这男人明明认识她也没多久，却该死的敏锐。

        黛莉亚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拉克萨斯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别太钻牛角尖了。毕竟，你的身边不是还有同伴吗。”

        他又这么自然的就摸上了她的脑袋。

        有些温暖的触感让她的心中也稍微柔软了一些，黛莉亚抬头看着拉克萨斯，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确定要听吗？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而他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应道：“只要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黛莉亚发出一声叹息，第一次向人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

        -

        她是个孤儿。

        还在襁褓中时就被遗弃在了教会前，除了贴身的六芒星项链之外，她一无所有。连“黛莉亚”这个名字，都是修道院的修女给她起的。

        所幸修女与神父都是善良之人，她也并不是第一个被遗弃在这里的孩子。教会里加上她，一共有五个孩子。虽然过得不是上等人生活，但在镇里富豪的慷慨捐赠下，大家也倒是衣食无忧。

        然而好景不长，在她15岁那年，比她大上五岁的、她一直称呼为“哥哥”的孤儿院青年之一，爱上了常来孤儿院帮忙的富豪家大小姐。

        富豪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与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交往，神父与修女也很反对两人的恋情。然而某天晚上，青年找到黛莉亚，跟她说出了自己要和大小姐私奔的计划，并希望黛莉亚能协助二人一把。

        「黛莉亚，除了你，我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她敬爱的、同时也是她初恋的青年带着哭腔恳求着，让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幸福就好了——这么想着的黛莉亚协助了两人，并目送着两人坐着马车，逃离了这个小镇。

        她的人生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青年和大小姐私奔的次日，富豪停止了一切对于教会的援助。又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伴随着富豪的行动，镇上的人为了自保，没有一个人对教会伸出援手。

        神父年事已高，修女则是因为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腿脚不好，剩下的三个孩子更是未满十岁……黛莉亚放弃了去学校，选择出去打点零工，成为了修道院唯一的经济支柱。

        然而再怎么节衣缩食，单凭她一人的零工也支撑不住六个人的开支，她逐渐开始学会了更多不必要的技巧：比如街头卖艺，更危险一点的还有——用魔法在赌博中出老千。

        就是这个时候，她被前来镇上巡回演出的马戏团挖角了。

        在小镇街头卖艺，路人们逐渐失去兴趣之后收入也会骤减。出老千就更不用说了，万一被抓住，她更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而加入马戏团一起四处巡演，虽然会离开教会很长一段时间，但也能得到一笔可观而又安稳的收入。

        在与家人们商量完之后，黛莉亚选择了加入马戏团。

        「真是苦了你了，我的孩子。在外面要小心身体，记得定期写信给我们报个平安。」

        出行之前，修女曾抚着她的脸，对她这么说道。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面。

        在马戏团内工作的大部分钱，她都打给了修道院。除了必不可少的生活开支之外，她全都小心翼翼的攒了下来——给爱喝茶的神父买了茶叶、给腿脚不好的修女买了毛毯、给小丫头们买了可爱的人偶和糖果……当她满怀期待的带着礼物，回到镇上时，印入眼帘的却是——

        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的家。

        她发了疯似的寻找孩子们和修女与神父，几乎是威逼着镇上的所有人，才终于打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大小姐的富豪，在苦寻无果的情况下得知了教会没有他的援助也还继续运作着，于是恼羞成怒，派人半夜潜入修道院，放了火。

        孩子们和神父没能逃出来，修女被烧成了重伤，而富豪则是因为钱的缘由，没受到半点惩罚。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

        在某个月圆的晚上，恢复了意识的修女逃出了病房。一直以来对所有罪孽都万分宽容、心怀大爱的她，在富豪的宅邸内也放了火。

        那把火仿佛诅咒一般，怎么灭也灭不掉。火焰不仅吞噬了富豪一家，连修女本人也没放过。在修女发狂的笑声中，所有人一起化为了灰烬。

        黛莉亚甚至没有哭出声。

        她用双手给所有人做了墓。因为没有留下任何能称得上是“遗体”的东西，她只能将带回来的礼物埋在其中。

        哪怕指甲凹断，满手鲜血，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的流着泪，孤身一人在山上，为自己的家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墓碑。

        -

        “你看，没什么意思吧？”黛莉亚反问道，声音有些颤抖，“我迟早要找到那个男人，我要告诉他，因为你的自私，我们的家人全都被烧成了灰。”

        “……”

        “哪怕他跟那个女人跟我下跪我也不会原谅他，我要一辈子——下辈子也要诅咒他们永远无法幸福。”

        “还有那个放火的犯人，我也一定要把他揪出来……”黛莉亚抱紧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咬牙切齿的低喊道。

        还没等她说出后半句充满杀意的话语，拉克萨斯已经一把拉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到了自己怀里：“我知道了。错不在你。”

        黛莉亚身子一僵，她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的答道：“你脑子坏了吗！当然不是我的错啊！都是那群混蛋——”

        “是啊，你没有错。”拉克萨斯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应道，“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

        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彻底断开，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如果我——如果我没有帮他！如果我听了神父和修女的话！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的！”

        她哭喊着，仿佛回到了14岁的那个夜晚：“都是我的错……这全都是我的错……”

        “……就算没有你的帮忙，他们也肯定会逃走的。”

        “如果我没有去跟什么马戏团……如果我还留在教会……说不定大家还能得救……”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拉克萨斯的声音一般，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明明都是我的错，却只有我活下来了……其他孩子——他们才不到十岁……只有我活下来了，其他人全都变成了灰烬……”

        “对不起……对不起……”她仿佛坏掉的人偶一般，泣不成声的重复着相同的音节。

        抬头看着那轮圆月，拉克萨斯任由她在怀中痛哭着，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

        “弗里德，你在那里对吧。”见怀中的少女呼吸逐渐平稳，拉克萨斯才淡淡的开口道。

        “我在。”弗里德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对拉克萨斯行了一礼。

        他曾经觉得哭累了就睡简直是小鬼才做的事，现在看来，对黛莉亚来说，反而哭累了就睡也算是件好事。

        然而见到她脸上苦闷的神情，拉克萨斯大致也能猜到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无法获得心中的安宁。

        他伸手抹去黛莉亚脸上的泪痕，低声问道：“这件事你知道吗？”

        “从没听说过。”弗里德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气道，“她似乎平时就不太爱跟人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连带她进了妖精尾巴的艾露莎，也不知道她的身世。”

        “什么都不过问就介绍进公会，到还挺像那个女人会做的事情。”拉克萨斯苦笑道，对弗里德说道，“弗里德，你有空的时候多帮我盯着这个野猴子。”

        弗里德一惊：“拉克萨斯，难道你——”

        “别想多了。”拉克萨斯立刻否定了他将要说出的话，“这家伙只是个让人省不下心罢了。”

        “这野猴子太危险了。”他抬头看向弗里德，“她不是为了活着而活，而是——为了死而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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