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奔赴

万启蝶颠簸一路到达上海的时候，上海已经和她印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虽然驻沪日军发动的攻击被暂时击退，但此时的上海已是人心惶惶，不复之前的声色繁华。

        作为重要港口和经济高地，上海是中国，是国民政府不能轻易相让的咽喉要地。但就在上个月，就在前几天，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中国军队的顽强抗战也没能抵抗住日军的卑劣进犯，同为要地的平津已经失守。

        上海能守住吗？能守多久？万启蝶心中焦虑万分，她又该如何找到萧凛？

        万启蝶说着法语，意图先进到租界再想办法，却被把守在关口的租界警卫挡在了外面。同样被阻挡在租界外的，还有不少想进租界避难的人。租界变得如此严格的进出限制，让万启蝶更添了几分焦虑，周围的哭闹、恳求、争论，让身处其中的万启蝶心更乱了。

        但就算被拦着进不了租界，万启蝶也没打算离开，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就和被挡在这儿的其他人一起，就地歇下，边歇边等。

        和其他人等着进去避难的想法不一样，万启蝶只是在等一个和心上人相见的机会，即使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像是在犯蠢。因为万启蝶很清楚什么是战火无情，也能预见多少人将在这样的纷乱中生离死别，所以她是抱着和萧凛魂归一处的打算来此的，她无法接受失去萧凛的人生，而且她相信萧凛也和她一样。若说萧凛此刻可能待在哪里，租界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萧凛在还没有和万启蝶失联前，就住在租界里，现在的局势下萧凛更是没有离开租界的理由。

        万启蝶没有猜错，萧凛确实在租界里。只是萧凛并没有收到万启蝶托人带给他的信，租界如今几乎成了准出不准进的地方，捎信的人也和万启蝶一样被拦在了外面。萧凛以为万启蝶还在苏州，因为苏州暂时还算安全，所以他也就没急着回苏州找她，只是一心扎在李文尧给他的计划里。

        局势恶化得太快，日军的险恶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北京和天津就是证据。李文尧之前在萧凛相关之事上的部署已经形同虚设，当下的上海，最可怕的敌人已经不再是特务和对党，而是日军。萧凛手下的货物不单是药品甚至是普通的日用货品，都被迫滞留在了港口，在敌军的眈视下，无人敢动，已经不是萧凛能支配的物资了。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只针对萧凛一家。

        但好在萧凛是为数不多拥有外交庇护可以出入租界的人，法租界目前还是上海为数不多的安全之地。之前因为货仓起火的事萧凛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李文尧安排在萧凛身边的助理也因此得了机会趁机转移走了一部分物资，当然那部分物资不是一般的物品，而是和万启蝶交给杨予兰的东西一样，是管控药物，包括青霉素和别的消炎药剂。这些东西萧凛本就没有了控制权，之所以没被扣押也是因为和普通货物混在了一起，是他让cheney特意留下的，明面上这些药品已经被cheney运回了法国。

        所以不管于公于私，萧凛也是同意李文尧的做法的，只是那批物资还并未成功转移走。李文尧让萧凛帮忙，希望他凭着特殊的身份和权益，掩护物资的转移。

        面对李文尧有别于之前不想要自己亲自插手的态度，萧凛并无微词，因为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东西落入歹人之手，尤其是落到作为侵略者的日本人手里，而且在让cheney留下那批药时，他想的也是要将这药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为了留作赚钱的商品。

        战争之下，财和物是宝也是祸。

        按照李文尧的计划，萧凛先是帮助两个因为运送物资暴露继而被日军追查的地下分子进入租界，然后又亲自去往那二人藏匿物资之处，将物资分散多份，陆续将其秘密运进租界，保证这批稀缺物资的安全。

        萧凛在作为的同时，他的小姑也没有闲下。

        外敌当前，当局也减弱了对地下分子的追剿，所以萧迩玲的处境也因此些微好转。经历了诸多事的萧迩玲已经从之前被栽赃的不实的地下分子，走上了真正的共产主义之路。有了新身份、新使命的萧迩玲在送走自己的儿子顾立洵后，就离开了上海，秘密前往厦门，去完成组织对她下达的，动员并组织当地非武装力量抗战的指令。因为萧迩玲了解厦门的情况，再加上萧迩玲夫妻曾经在厦门的影响力，当地依然存留着她可以动员的力量，所以这个任务派她去再适合不过。

        在抵御外敌的抗战面前，个人和阶级的隔阂被削弱。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现在萧迩玲所行道路的方针，也是时局之下最先进、最明智的举措。萧迩玲将自己的侄子萧凛留在单纯的身份立场里，独自踏上了理想之路。但就像万启蝶无法与萧凛割离一样，萧凛又如何能与曾经相依为命的最亲近之人割离？萧凛，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踏上了和自己小姑相同的道路，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会拥有像萧迩玲一样党员的身份。

        万启蝶和一众避难群众堵在租界的外围已有两日，人群里的人有的离去另谋出路，也有人从别处赶来，总之队伍依旧庞大，吵闹依旧。这两天里，租界里只要有人有车进出，万启蝶都会拼命地挤上前查看，但并没有遇到任何可以帮到她的人，不仅如此，她还在之前的一次人潮涌动里，弄丢了自己的盘缠。

        一无所有的万启蝶，甚至没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偏偏这时，租界的警力开始暴力驱赶堵在租界唯一出入口的人群。

        双方开始了互不相让的对抗。

        “这里是中国，我们是中国人，凭什么赶走我们！”

        “这里是法租界！”

        “法国也处在法西斯炮火的阴云下，全球反法西斯力量都应该团结起来！你们不应该驱赶我们！而且我们现在只是在租界外围！”带头争辩之人应该不是普通的避难者。

        “对！对！对！”群众应和着，对抗越来越激烈。

        “租界不是庇护所！子弹也不会绕开租界！你们涌入，租界将无法保护任何人！”说这话的警卫是张中国面孔。

        “废什么话！”

        伴随着这一声怒斥的是两声枪响，这个刚从车里下来的人，顶着一张西方面孔，穿着一身法式警长的制服，中国话却说得流利。

        “你们不散开，我们的子弹就会打向你们中的任意一人，再不散，就是两人，我有自信我们的子弹比你们人多！”

        对抗因为这位外国警长的警告而变得平息，人群中的人开始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的当出头鸟。

        万启蝶身处拥挤的人群中，除了两声枪响，别得都没有听清。此时的她脸色惨白，许是太饿了，许是着了凉，又或许是人群密集空气不流通，她变得呼吸困难，头脑混沌，总之就是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若非此刻人贴着人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站稳。

        “阿凛，阿凛······”万启蝶呼唤着萧凛的名字，声音却弱不可闻。

        迷迷糊糊间万启蝶又听到了几声枪响，只平静了片刻的人群越发地涌动，也越来越拥挤。万启蝶被人流裹挟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倒退，是在向左还是在向右。

        法国人的警告不是说说而已，人群中已经有人流血，一时群情激奋往租界里涌得更猛了。

        “同胞们，同胞们！你们的流血是没有意义的牺牲，离开上海去别的地方避难，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难道没看到吗？租界里的人都在往外逃了！”那位华人面孔的租界警员大声地劝导着。

        一些在此苦守多日的人，一番思量后认同了这位警员的话，选择另谋出路。此情此景下有人离开，无异于打了退堂鼓，人心也开始涣散。

        此时，法国警长下令又开了几枪。枪声响起，往租界内涌的人群被这威慑的声响打散，一些往外撤的人甚至比起之前往里涌时更加急迫。

        万启蝶被四散奔逃的人流撞得更加力乏，仅剩的意识提醒着她：不想被踩踏就得顺着大部队跑！

        尽管万启蝶很努力了，但她还是被撞倒在了地上，跌倒在地的她拼命地护着自己的头，心中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阿凛！阿凛！”

        万启蝶此时已经分不清这呼唤是心里的声音，还是真的有大声呼喊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呼唤，停下她便会失去勇气，失去挺下去的勇气。她还没见到萧凛，她不能就这么倒下！万启蝶唯剩这一个念头支撑着自己。

        一辆往租界外开的车在关口处停下，车里下来了一人，那人西装革履，风光体面，和法国警长站在一起，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也和法国警长一样一脸严肃的看着眼前的这群人，心里却只是在担心着何时才可通行。但下一刻那位绅士却不顾体面，一边奔跑一边奋力拨开周围人流，脚步如飞。

        “万万！万万！”

        万启蝶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甚至连自己眼中出现的身影也只觉是自己的幻觉，当被人实实在在的裹在怀里，那熟悉又安心的感觉，才终于让她松了口气。

        “阿凛。”

        说完这一句，万启蝶终于不用再强撑，安心的晕倒在了萧凛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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