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知青的忧伤

最近几天，高二理科班盛行起泡酒泡酸菜，这皆归功于生物课本上的实验以及老师带领大家做的生物实验。

        很多同学都备着一个罐子，泡菜有泡萝卜的，有泡白菜的，有泡黄瓜的，泡果酒的则更是五花八门，买的苹果梨子油桃葡萄，更有同学泡了一堆给大家分着喝。

        晚自习一下，郑司杰抱着自己的泡的东西最后一个出了班级门。

        零落的灯光亮在夜风香绕的校园里，本呈嘉早早等在楼下不远处的一棵大白槐下。

        夜风吹拂，槐花开了好多簇，散发着甜腻馨香的气息。

        郑司杰抱着玻璃罐笑眯眯地蹦过去，边蹦边道：“小羊，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本呈嘉已经看见了，但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郑司杰笑着地把罐子往前面一送，“看！”

        罐子里的水轻微晃了晃，里面是嫩黄色的小米辣，小小的，饱饱的，满满一罐。

        本呈嘉笑着问：“你怎么泡这个。”

        “我又不吃，当然是给你的！”郑司杰把东西塞给本呈嘉，眼神在本呈嘉身上扫了一大圈，忽然生气道：“你怎么没给我泡啊？！”

        “泡了。”

        郑司杰：“在哪里？”

        本呈嘉微微一笑，“自己找。”

        “你直接给我啊，可恶。”郑司杰边伸手扒拉他，“藏着掖着，麻烦。”

        本呈嘉不管他嘴上功夫，好整以暇地抱着泡椒罐子靠在槐树上。他太高了，低处枝丫上的一簇白花耷在发间，像只白蝶落在上面。

        郑司杰找了半天找不到，咬牙道：“小羊！”

        “逗你的。”本呈嘉轻笑着摇头，站直身体单手摸到书包侧面网兜里的水杯，抽出来给郑司杰，“这个。”

        “什么。”郑司杰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隐带着辛辣清冽的酒香从杯子里散发出来，郑司杰仔细闻了闻，里面的液体含着水果的香气，醇香醉人，他笑着抬眼看本呈嘉，“菠萝味的？”

        “嗯。”

        本呈嘉抱着泡椒罐子靠回去，发现眼前的人有些犹犹豫豫，问：“怎么了？”

        郑司杰道:“辣吗？”

        “不辣，有点甜。”

        郑司杰尝了一口，果然不辣，醇馥幽郁的酒液流过喉咙，微微发烫，但余味劲道恰到好处，沁脾舒心。

        他赞道：“你酿得也太好喝了，不像江纯欣，给我喝她的苹果酒，差点苦死我。不只是她的，全班有好些同学的酒都请我们喝了，有的很好喝，有的就跟她的一个效果，我们就是小白鼠，你这个是我喝了那么多里面最好喝的。”

        本呈嘉勾了勾唇角，“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郑司杰又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本呈嘉说道：“你别光看我，你也喝点吧，我知道你没喝。”

        本呈嘉：“喝了。”郑司杰不信：“你说的喝了肯定就是尝酒的味道，绝对不是真的喝了，别骗我，你必须喝。”

        他把杯子怼到男生唇边，“快点喝。”本呈嘉只好喝了一口，“嗯，好了。”

        目的达到，郑司杰满意地收手，一边盯着本呈嘉的脸，一边照着本呈嘉喝过的地方印上去，把剩下的酒灌了个干净，然后把杯子盖好塞到本呈嘉的书包网兜，“走吧。”

        本呈嘉点点头，微懒地站直。

        郑司杰看着他笑，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

        发现他不走了，本呈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二话不说地把手里的泡椒罐交给郑司杰，单膝跪地，纤长的手指为他系着鞋带。

        夜风吹拂，酒意微醺，空气里飘散着酒的辛辣和槐花的甜味。郑司杰被男朋的行为暖得眼神迷离，笑了一声，伸手揪下一束白铃铛般的槐花，叫了一声，“小羊。”

        本呈嘉抬起头，一串花簇便落在他的鬓边，清风徐来，甜槐与酒香齐驱，夜景共佳人一色。

        ……

        中考过后，又是颁奖。

        这次的奖项除了优秀班干部和优秀学生，还有一项进步生，薄卿选的是郑司杰。

        江纯欣很为他高兴，她这次名次没变，还是第三，但是她分数提高不少，全年级名次也提升了，开学她就领到了上学期的进步奖。

        薄卿做人做事一视同仁，不会偏向倚重谁，郑司杰成绩每次都会提升，学习进步很显著，这一次虽然第五，但根据总体算的话，他无疑进步很多。

        因此，这个奖他当之无愧。

        周五下午家长会，郑司杰在跟卢铃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遇见刘知青了。

        学业繁忙，他们很久没有好好叙旧，这次相见不是虽然去年家长会那样的狼狈，却也并没好多少。

        郑司杰看出来刘知青眼镜下的乌青，那是熬夜导致的，他是一副文秀的长相，眼神却忧郁难言，甚至还藏着病态。

        这个样子，让他瞬间就想到了刘知青的妈妈钱晓晓。

        果然，他还没跟刘知青说话，一个穿着花哨的黄发女人从刘知青身后赶来，嘴里骂骂咧咧，“说你几句怎么了？跑这么快，小兔崽子人没本事脾气大得很。”

        她的高跟鞋咣咣作响，人已走近，手里拿着一份成绩排名表，“你看看啊，你从去年到现在还是全班第三，万年三是吧？有没有一点出息了！”

        刘知青因为她难听的话而惨淡发白，别人的目光他可以忍耐，可他的朋友还在旁边呢，他气得发抖，却还是压着怒意商量:“妈，能不能别说了，回家再说行不行？”

        钱晓晓一直骂他骂习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这小兔崽子还能顶撞她，当即两眼一瞪，怒骂道：“咋啦？厉害的很啊？来打我啊！真就反了天了，才考了全级一百名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了是吧？你个没用的东西！本事不大脾气大，你要是不想我说你，你就考个全级第一……”

        话没说完，刘知青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成绩单，又快又狠地将其撕成了无数个碎片，用力扬到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眼神锥子一般看着她，“你太过分了！”

        说完，再也待不下去，愤怒地转身离开。

        郑司杰站在原地，心里百转千回，手脚僵硬，一时无法动弹，幸好钱晓晓还在发呆，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没有去追刘知青，因为追过去无非是让刘知青更加难堪。他觉得当一个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其实更需要一个人静静待着，自己想通了才算解决问题，旁人的安慰治标不治本。

        但是郑司杰没想到，事情有些严重了。

        晚自修刚上，薄卿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是重点（3）班的班主任找他，这是一个年级较长，面色严厉的男老师。

        刘知青不见了。

        班主任当然已经问过班上的学生，但大家说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人说他妈妈一直喋喋不休地指责教育他，他很生气就出去了，因为是周五，家长会老师又顾及不到全班，所以直到晚自习大家才发现不对了。

        刘知青跟郑司杰关系好，两人时常有交集，老师们私下里知道，所以刘知青的失踪还是要询问一下郑司杰的。

        然而郑司杰的回答虽然比班上的学生丰富了些，却还是只言片语，无从下手，班主任已经打过电话，很快，钱晓晓神色恍然地赶来了，额头上花了些粉，劈头就问：“那小子在哪儿？！”

        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

        四楼办公室的老师们听到这么一声吼，齐齐抬起头，微微反感地看了她一眼。有比较直接的老师则皱眉说道：“哪家的家长，声音小一点，房子塌了。”

        钱晓晓一怔，下意识想回怼，但是面对这么多陌生的老师，只得灰着鼻子忍下，转而问刘知青的班主任，“他人呢？”

        男老师皱了皱眉，摇头：“目前还没消息，我们正在问这位同学。”他把目光落在郑司杰身上。

        郑司杰灵魂一颤，继而对上一张精致的凶脸，女人盯着他愣了愣，“你是卢铃的儿子？”

        “……嗯。”

        钱晓晓道：“我儿子呢？还跟你玩着呢？那死小子居然没跟我说过，我回去弄死他。我告诉你，”钱晓晓肥胖的胳膊伸出来，染着鲜红甲油的手指着郑司杰，“别跟我家娃玩了，听到没有？”

        “……嗯。”郑司杰简直想扇人，他跟刘知青玩关她屁事，要不是刘知青他都懒得看她一眼，把儿子当成附属品，跟谁玩的自由的都没有，真就令人窒息的操作。

        达到目的，钱晓晓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诶，我家知青呢？他白天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郑司杰要跪了，这阿姨的记性可真好，什么都胡乱记，她儿子明明都被她气跑了，还找他要人，多大的face。他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不知道？！”钱晓晓尖叫，刚要开嗓骂人，薄卿咳了一声，“刘知青的家长，我想你没必要这么激动，这里是办公室，请你保持良好的交流音量，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心平气和地谈，也不要对我的学生喊。”

        她这话说得非常顺缓，柔而不弱，自有强势在里面，钱晓晓扭曲的脸松懈几分，看见刘知青的班主任也很赞同的样子，更像一只泄了气的空气人。

        钱晓晓再跋扈，也只能在丈夫和儿子面前逞威风，绝对不敢在学校里撒泼。

        她纵然一肚子泼野，但是老师这个行业的人，得罪了很难说，受苦吃亏的还是自己。心里劝说自己一通后，钱晓晓总算缓和了，她看着郑司杰，语气尚有几分火辣，“他人呢。”

        郑司杰头都疼，他都说了不知道了！一直问问问！靠！自己把人逼走了，还问他要人，服了。

        三班班主任出去了一趟，已经拜托派出所和交警查监控了，接着他走进来，面色沉肃地对钱晓晓道：“你今天对他说什么了吗？”

        “他考得那么差，说两句怎么了”钱晓晓捏着包，咬牙切齿道：“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突然把成绩单给我撕了，还甩着脸子走人了。不信你问他，呃，卢铃，郑什么来着。”

        刘知青的班主任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却也没问郑司杰什么。

        郑司杰:“……”

        薄卿看了眼他冒着黑线的脸，眼眸微转，从教多年，她遇到过不少问题，加上看眼前这位学生家长的脾气，心里已然知晓大半。

        她深吸一口气，对钱晓晓道：“我想，这件事应该问你。”

        钱晓晓指自己：“问我？”

        “对。”薄卿微微一笑，道：“我冒昧问一下，孩子成绩平时怎么样呢？”

        “也就全班前五徘徊，丢人现眼。”

        薄卿讷然，“你这样认为的吗？”

        钱晓晓理所当然地点头，双手环臂，“不然他那点破成绩要我夸他吗？”

        “我想，你对排名有一个误解。”薄卿眼神示意大家坐在空位上，自己扶裙落座，温柔的眸子认真盯着对坐的钱晓晓，“刘知青同学是重点班的，全级一千五百名同学，他考了一百名，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钱晓晓没说话，她初中就辍学了，至今都觉得第一名才是人人都会另眼相看的存在，至于别的，她从来不打算关心。

        薄卿也不指望她知道，耐心为她解释，“这个概念，就是意味着他能很轻松地上一本，凤中是重点高中，升学率不用我多说，你孩子的成绩很好了。”

        “……可他不是第一。”

        郑司杰被这一句膈应到了，张口闭口第一第一，你自己怎么不考呢？初中辍学的人还大字不识几个也就算了，关键还要求刘知青全级第一。刘知青考得明明已经很好了，却要遭受她无穷无尽的羞辱谩骂，他要是刘知青怕是早被逼疯了！

        显然，薄卿也觉得钱晓晓的思想很激进，温婉的脸上滑过一丝不可思议，温和地问:“那刘知青家长，你上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呢？想必一定是饱读诗书，才华出众，所以才会对孩子这样严格吧，那，不知道你毕业于哪座名校呢？”

        郑司杰差点笑出来，薄卿不愧是语文老师，说话句句得体，滴水不漏，连羞辱人也都显得如此有水平。钱晓晓满口脏话，行为粗野，对高中学生的排名又一无所知，薄卿不可能不知道她没读过多少书，问这个话，估计也是被气到了，故意反讽呢。

        果然，钱晓晓听到这话脸忽青忽白的，有些坐立不安地含混道:“普通学习而已，不说了。”说完，又继续执着地道:“我的儿子，我要严加教育，第一是必须要考的。”

        薄卿顿了顿，“可是这位家长，你要知道，第一只有一个。高二的年级第一很稳定，你应该听过，是一个叫本呈嘉男生。这个孩子出身书香门第，几代人都是高考状元，家族的文化底蕴摆在那里，那孩子又天资聪慧，基础扎实又很好学，所以才有了那样的成就。再看前五十名的，父母大多都是老师，往孩子身上投注的心思都无法计量。其他的前五十名的学生，父母虽然只是打工的人，但他们性情温和，不但对孩子悉心教导，非还常耐心地带领孩子往正道上走。”

        说到这里，薄卿顿了顿，看着面色不太好看的钱晓晓，“总是，孩子绝对不是用言语打击就成为好学生的。一个学生学习好的前提下，是要有健康的心理，他们在学校的压力本就很大，尤其排名高的学生，更是高处不胜寒，操心的事很多，能保持在前一百已经是很优秀的孩子了。通过短暂的接触，我已经……感觉得到你的脾气并不温和，当然我也能理解你是为了孩子。可还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孩子用错了方式了呢。”

        钱晓晓嘴角一撇，二郎腿翘起，不大满意道：“老人都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而且还能督促他学习，一举两得。”

        去你的吧，郑司杰就知道是这样，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永远把愚昧当作谈资，将老一辈的古板思想奉为圭臬。

        薄卿当然也不打算靠自己的一番话就让这位倔强的家长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她仍旧很有耐心地道：“与其让孩子畏惧，不如让孩子从内心对你信任喜欢。父母和孩子，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心灵上互不往来……”

        “那个……薄老师是吧。”钱晓晓挠了挠头发，颇为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你说的这些，我坦白告诉你，我没怎么听懂，我教育孩子有自己的方法，您就不用给我指导了。”她站起来，问坐在一边看手机消息的三班班主任，“诶，我家孩子怎么样了？”

        男人似乎并没有听到，盯着手机的神情有些着急。

        薄卿见她这副散漫的态度，也不打算再浪费口舌，瓷白的脸上有些愠色被很好地掩饰下去，她站起身，刚要对这个迂腐的家长下逐客令，却见同事站起来，“找到了。”

        同学发来一条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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