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忆的梦魇

“天真。”郑荣江气得不行了，卢玲忙按住他一边拍着他一边对儿子轻声道：“司杰，你还小，你不知道，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那么大一笔费用。”

        “我跟你爸赚的钱多，给你花的也多，一个月不算吃穿，光零花钱都给你几千块，所以你从来没考虑过温饱的问题，因为这些我跟你爸爸已经为你解决了，你以后买房买车的钱都不用愁，可是你这位朋友……”

        她看了班主任一眼，委婉道：“你也知道，他经济条件不是很乐观，所以即便竞争到了西苑的名额，也没法读下去的。”

        郑司杰红着眼央求：“妈……”

        卢玲低下头，已然有了态度。

        “妈。”郑司杰彻底无助了，连他的妈妈都不同意这件事，何况是他爸爸。

        “小杰，你也别纠结，友情是友情，前途是前途。你不能为了友情放弃前途啊。”卢玲很是苦恼，儿子到底要做什么，明明以前很听话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看都像中了邪了。

        “老师。”郑司杰有些绝望，把最后的希冀寄托在老师身上。

        刘慧道：“如果你能让家长同意，那老师也无话可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郑司杰垂着头，试线渐渐模糊，良久，一颗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他木木的站起身，直挺挺地走出去了。

        身后的目光全是无法理解的颜色，仿佛在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

        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了会，郑司杰努力地擦干眼泪，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躯壳走进教室。

        身后陈新洛视线追随着他坐下，察觉到微妙，拿笔戳了戳坐下的人。这个动作刚落下，郑司杰霎时定住，仿佛一块钢板。

        “怎么了？司杰？”陈新洛问他。

        “……”郑司杰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脖子好像被什么死死扼住，无法转动。

        不一会，班主任走进来，宣布郑司杰获得西苑保送名额。

        他似乎听到老师在让同学鼓掌，又似乎听见耳边传来怒吼：“你不是说让给我了吗？你这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脑袋发懵，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郑司杰一下午都在发呆，连陈新洛在身后叫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听见。

        放学后，郑司杰推了自行车，陈新洛一路跟着，最后拦住他，陈新洛很高，长得很阳光。

        郑司杰被拦住，心虚得无处可逃，抱着头蹲下来，“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陈新洛也跟着蹲下来，低垂着眼，闷闷地道：“我早就知道不会是我，谢谢你，我知道你尽力了。”

        “真的很抱歉，我爸妈他们不同意，我食言了。”

        “有什么啊。”陈新洛轻轻提起嘴角，笑了下：“反正不是还有一次招生机会吗，到时候我去考。”

        “可是……”

        陈新洛食指竖在唇边，摇摇头，眼里一片落寞，“已经这样了，别说了，没用的。”

        那天两人回家，傍晚的风很大，却迟迟吹不去两人心头的燥热，更吹不去盛夏的遗憾。

        被保送高中后，郑司杰可以不用去学校了，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每天都期盼着西苑招生考试的到来。

        这天雨下得很大，招考成绩出来了。郑司杰去学校找陈新洛，老师不在，同学们则慌乱地到处找人。

        郑司杰忙问怎么了，同学告诉他，陈新洛没有考到招生分数线，发了很久的呆，然后突然抱着花盆出去了。

        平时陈新洛就会在下雨天淋自己的花，所以大家以为他只是照旧去让花喝点雨水，没想到人不见了。

        这个消息让郑司杰心脏狠狠揪起，他连忙撑着伞冲到外面去找陈新洛，风很大，雨水冷得像刀子。

        找了一大圈，未果。

        忽然，郑司杰想到他们经常一起去的废弃操场，风很大，他跑得太快太急，浑身都被冰凉的雨水灌透，但却也顾不上了。

        一路狂奔，雨伞经不住风雨摧残，时而翻卷，时而逆折，伞骨很快坏得七七八八。

        废弃操场全是水和泥坑，郑司杰在泼天雨幕里看见远处的树下有一道人影，忙冲过去给他打伞。

        陈新洛面色灰白，表情呆呆的，任由他扶着，郑司杰看见他脚边放着一盆仙客来，于是也一并带起，搀着人往外走。

        对方没有反抗，像一只温驯的猫，任由被带着走。

        走到水泥路上，郑司杰听见陈新洛嘴里咿呀说话，但他的声音在滂沱大雨里显得太过渺小无力，郑司杰脸上全是水，手上没空，努力地抬起手臂揩了一把，大声道：“你说什么？”

        “郑司杰。”这次陈新洛说得大声了些，天边爬过一道苍雷，隆隆一声，郑司杰却清楚地听见他说：“我们，别做朋友了吧。”

        折坏的雨伞落在地上，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郑司杰下意识发问，却又后知后觉地缄默。

        “哈哈。”陈新洛失魂落魄地笑了，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郑司杰正要问，却被一阵怪力推翻在地，陈新洛赤红着眼，一把夺过花盆，近乎决绝地冲进雨幕里。

        “别！陈新洛！”郑司杰急着起身，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他脚崴了，浑身湿透森凉，雨伞也折坏了，雨却像拳头一样往身上砸。

        一切好像都在跟他作对。

        不行，不能让他走！郑司杰死咬牙关，强忍痛楚撒腿狂追，雨像瓢泼一样卷舐他，他整个人泡在透骨寒凉的雨水里，鞋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疯魔一般追赶。

        远远的雨幕里，陈新洛似乎发现他在追，跑得更快了。

        前面是即将跳转的绿灯，陈新洛急着跑，显然不会等，郑司杰慌忙刹住步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别！别过去！有车！有车啊——”

        已经迟了，一辆车在雨幕中疾驰而过，猝不及防地卷起一道人影，砰！一声巨响带着汽车撞裂护栏的轰鸣刺透了遮天水幕。

        花盆碎裂，花瓣凋零，刺目的猩红在暴雨的冲击下可怖地蔓延……

        郑司杰猝然睁大眼睛，喉咙锥子戳着一样疼，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在救护车响彻天际的鸣笛声中，他拼命地朝那片血泊爬过去，胸腔绞痛，说不出话，只能哭，雨水劈里啪啦，软刀一般透过皮肤插进鲜红的心脏，窒息地抽搐起来，眼泪像滂沱的雨水，哗啦啦直流。

        ……

        “别哭了。”本呈嘉垂着眼，动作慌乱地抽出衣服里的纸给他擦拭，“都过去了……”

        “可我过不去。”郑司杰红着眼，继续说：“后来我没联系到他，我也放弃了名额，家里人和老师都说不怪我，可是，确实是我不够坚定，我主动答应过他的，可是我没做到，如果我再坚定一点，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本呈嘉握着他的手，轻揉他的头：“可是错不在你，是意外。”

        “但还是与我有关，他跟我一样的成绩，他有资格竞争名额，都是……”郑司杰顿住，“都是因为他没有钱，所以老师认为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蜷缩着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很可笑。明明都说是公平竞争了，说好听是我让，事实上他又欠我什么呢。呜，我最无力的，就是我明明看见了，却还是无法阻止，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被车撞得浑身是血……

        我无数个夜晚梦到都想挽救，可是每次醒来发现于事无补，我放弃了那个可恨的名额回到学校，可是我无法承受他突然消失事实，学校即将要进行中考，不能出岔子，把消息封锁了，称他转学，跟他家里人私下解决，这件事就被掩盖了，就好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无关痛痒。

        可是我知道真相，那么多同学，却只有我知道真相，那种压抑的痛苦，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为了泄愤，我在中考交了三科白卷，我跟我爸大吵，决裂，所有的亲戚都问我为什么，我回答说我以前的成绩都是抄袭。我本来准备彻底堕落，可我拗不过我妈妈，我转学复读了，可是那件事情就像一个噩梦掐着我的喉咙，我急于找到解脱，所以再也不肯好好学习……我以为，那样我会安心。”

        “可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会梦见那个画面，后来渐渐不那么频繁。我经常会去跟他一起玩的那片旧操场，可是再也没有人陪我打篮球了，我再也没见过他，我有时候会梦见他在抢救室里，有时候梦见他一个人穿过开满仙客来的花海，然后他满身鲜血……我摆脱不了。”

        “取成绩册那天，我疯了一样找他，看见他居然变成了瞎子和瘸子……呜。我真的不能接受他变成那样……他本该追求自己的梦想……”郑司杰捂着脸，眼睛酸涩。

        “好了，别说了。”本呈嘉看他难受的模样，也低落起来。沉默了一会，道：“如果可以，明天……带我一起去吧。”

        郑司杰愣了愣，本呈嘉握紧他的手：“放心，我在外面等你，不进去。”

        男生手上传来的温度很淡，却有着炙热动人的效果，郑司杰苦涩闷疼的心脏了暖一下，下巴贴着胸口半晌，露出含泪的笑，握住本呈嘉的手，“好，一起去。”

        吃过饭，本呈嘉便让郑司杰退了订好的车，换成自家司机，然后回家做功课。

        入睡前郑司杰被要求一起听歌，男朋友很贴心，找的都是安眠的纯音乐，连听几首，他总算缓好了神，安稳入睡。

        第二天十点，郑司杰便坐着本呈嘉家里的车来到花店，虽然临近年关，但是花店照旧开着，这是他早就猜到的。

        郑司杰站在门外，迟迟不动步子。

        见状，本呈嘉从车上下来，“没事，别担心，我在外面等你。”

        郑司杰用鼻子深吸一口气，用嘴巴呼出，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屋子里飘散着花的芳香，一盆盆的花朵整齐有技巧地摆放着。

        郑司杰往员工柜台走，意外地发现依然是上次那个员工，长得很热人。看到郑司杰，员工笑盈盈地从收银台绕出来，边走边说：“这里有很多新品种，帅哥要哪一款？”

        “不用……”郑司杰提着礼物的手心发热，沉默了片刻，道：“我找人。”

        闻言，员工试探地道：“你是不是那个……上次有个男生来找小陈，但是又忽然跑了，那个男生是你吗？”

        “是我。”

        “哦！你跟我来。”员工似乎有些惊喜，主动带他来到后院。

        今天的太阳光很淡，天气很冷，郑司杰来到后院，看见一个挺直的背影，听见脚步声，男生借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转过身，一张苍白却挂着笑意的脸倒映在郑司杰漆黑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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