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母女谈心

黄蓉何等聪明，郭芙这话一出，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走进女儿内心的机会。或许，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这些年了，黄蓉一直知道郭芙有心事，而且这个事情还不小。她怀疑，这很有可能与郭芙的心疾有关。毕竟她爹黄药师走遍大江南北，都没能找到治疗郭芙心疾的良方。这恐怕不是一般的病症。那如果是心病呢？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能知道芙儿隐瞒了什么，她的心疾，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黄蓉这几年来不捉痕迹地试探了很多次，都没能从郭芙嘴里套出半点有用的东西。其实以黄蓉的手段，想要知道郭芙到底瞒了什么，很容易。只是那是她的女儿，有些手段，她绝不会用在芙儿身上。尽管那样确实可以知道郭芙心病的缘由，但对她的恢复来讲，未必是好事。

        如今，郭芙自己提起了这个事，黄蓉心知机会难得，一定要顺着她，让郭芙自己把这件事说出来。

        假装没看见郭芙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黄蓉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郭芙小心翼翼的样子。此刻的她，好像还是那个被自己闺女折腾得不能好好睡觉的老母亲，看向郭芙的眼神充满了无奈，语气与她平时哄郭芙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那要看芙儿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没等郭芙回应，就听黄蓉继续说着：“有些事，若是能够预知结果不好，就不必浪费精力再去做了；但还有些事，不可以。”

        见郭芙不再说话，黄蓉展颜笑了笑，问道：“我们的芙儿是想要做什么吗？说来给娘亲听听，让娘看看是哪里不好？”

        哪里是郭芙要做什么事情呢？分明是她的父母。郭芙知道，对黄蓉和郭靖来说，守卫襄阳这件事，就是后者。即使他们知道了结局，也依然会坚定地与襄阳城共存亡的。说真的，郭芙没有办法面对郭靖和黄蓉必死的结局。

        上辈子，她一出生就是郭芙了。桃花岛的大小姐，真的不是一句戏言。说是天之娇女一点都不为过。黄蓉继承了桃花岛一脉最大的特点，偏疼孩子偏疼到了骨子里。若非如此，郭芙也没法在黄蓉极不赞成与杨过婚事的前提下，成功地嫁与杨过为妻。她与郭靖黄蓉夫妇的感情是真的，任何时候都无法撼动，尤其是黄蓉。

        所以，当杨过要报仇，誓要郭靖黄蓉夫妇血债血偿的时候，郭芙才会那么冲动。因为她没办法。那个时候的杨过，继承了黄药师的衣钵，又是欧阳锋的义子，洪七公的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也尽数教给了他，再加上在全真教学艺的经历。天下五绝的武功，学成了四家，他说要取郭靖黄蓉夫妇的人头，绝对不是大话。阻止不了杨过，又不能看着父母之中任何一人死于杨过之手，只能由她来赔给他杨家一条命。

        “你这丫头，吵着闹着要聊天，结果自己发起呆来！好了，赶快睡吧！”黄蓉没好气儿地嘟囔了一句，继而翻过身去准备睡觉。

        郭芙一听，那哪儿能行？以她现在的内力水平，根本控制不好呼吸频率，在黄蓉身边装睡？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完全行不通啊！所以郭芙赶忙陪笑着，又往黄蓉那边蹭了蹭，戳戳她的后背，说道：“我没有发呆了，娘亲快转过来聊天嘛！”

        黄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又转向郭芙，问道：“好……聊吧！方才说到哪儿了？”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了，必须得稳住！郭芙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聊到娘问我想要做什么！”

        这丫头，真傻！这点是真随了靖哥哥。黄蓉心中暗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哦，好像是……那，芙儿想要做什么呢？”

        然而，这个问题，还真把郭芙问倒了。

        她想要做什么呢？上辈子初临异世，又是桃花岛的掌上明珠，这可是神雕的世界！神雕的世界有啥？有杨过啊，这可是她永远的意难平啊！她是郭芙了，那她必须得打破“一见杨过误终身”这个怪圈！所以，上辈子的郭芙目标很明确：一、成为杨过的终身。二、成为一代女侠仗剑江湖。

        结果事实证明，江湖不是那么好闯的，大侠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神仙眷侣什么的，就更别提了。那么，重新活了一次，这辈子，她要做什么呢？郭芙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如今黄蓉问到了，她此时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没了上辈子对杨过的执念，郭芙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于是，郭芙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看向黄蓉的眼神也有点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

        人啊，最怕的是没有目标。心中有所想，哪怕是再遥远的梦，你热衷于它，就会向着它一步步走去。也许不一定能够走到终点，但是人生中有这么一个终点在那里。在离你不远，又或是很远的地方，它在，你这一生就是鲜明光亮的。可是，现在的郭芙，没有了这点光亮。

        看得出郭芙是真的茫然了，黄蓉反而笑了，抬手轻抚着郭芙的脸颊，轻声说道：“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芙儿现在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就算想不到，也不妨事。我们可以慢慢地试，总会有芙儿不想做的事，把这些不喜欢、不想做的都排除掉，总会找到想做的事的，对不对？”

        这样，真的可以吗？

        郭芙一直知道黄蓉对自己是一百二十分的疼爱，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如此纵着自己。这样的话，也就是出身于桃花岛的黄蓉敢说。人生在世，有几个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不喜欢、不想做的就不做？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就慢慢换？说来简单，做到谈何容易啊？

        但郭芙知道，黄蓉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她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便不做。郭芙更知道，黄蓉说出这话，便是许下的承诺，而她也一定能做得到。

        一时间，郭芙心中百感交集，再一想到上辈子她于黄蓉眼前自断经脉，让她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那股浓烈的愧疚又涌上心头，看着目光温柔的娘亲，郭芙哽咽了一声，说道：“那，我想一辈子和娘亲爹爹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本来可煽情的一句话，郭芙说出来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却见黄蓉轻笑了一声：“傻丫头，哪儿有人和父母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以后会长大，会成亲生子。娘亲是陪不了你一辈子的……”

        听了这话，郭芙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黄蓉说道：“谁说的，我不成亲！我就要一辈子待在你们身边！”

        “噗……”黄蓉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也顺势坐了起来。看着郭芙气鼓鼓的样子，萌得她忍不住揉乱了郭芙的头发：“怎么这么傻，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瞎吵吵！”怪不得靖哥哥爱揉芙儿的头发，看着她顶着一脑袋鸡窝头的模样，真的是，可爱死了！

        还没等郭芙继续说话，黄蓉就笑着对她说：“可是芙儿，你知道娘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郭芙说不成亲这事，是认真的。可是她的认真，葬送在了黄蓉的摸头杀里。骤然听到黄蓉这么问，郭芙没有再继续纠结她被弄乱了的头发。说来惭愧，两辈子了，身为女儿，她真的不知道母亲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娘亲最想做的事？是什么？”郭芙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只见黄蓉又笑了笑，一边顺手整理着郭芙的头发，一边说：“看着芙儿平安长大，遇到一个真心疼爱你的男子，他会包容你一切的缺点，在他的眼里，芙儿一辈子都是最好的姑娘。看着芙儿嫁人生子，夫妻和美，就是娘亲最想做的事了。”

        这话一出，郭芙直接愣住了。黄蓉想的竟然是如此简单？她一直以为，黄蓉有着不输于郭靖的雄心壮志，比如将丐帮发扬光大、或者是守卫汉家山河一类的。没有想到她最想做的就是这个？

        然而上辈子的她不仅没有满足黄蓉这个心愿，甚至还死在了她的面前。如今听着黄蓉用满是幸福和期望的语气，说着天底下的母亲最最普通的愿望，郭芙一下子就破防了。眼泪唰地一下，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带着哭腔喊道：“哇——娘！对不起！对不起……”

        郭芙这一哭，吓了黄蓉一跳。她是想套路女儿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她没想着把芙儿弄哭啊！而且还哭得这么狠？女儿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哭成这样？而且，郭芙口中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短短一息之间，黄蓉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她觉得她已经很接近答案了。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把女儿哄好！黄蓉赶紧抱住郭芙，好声好气地哄着：“这是怎么了？芙儿别哭，娘在这里呢！”

        而郭芙呢，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根本停不下来。好像把两辈子积攒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哭出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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