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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对峙


计修鸿一夜无梦,他是习武惯了的人,早早起了床,在院中练武,他是家传功夫,父子俩的脾气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常年戍边,回来时也没几句话,所以他也从小话少,性情冷漠。

        练到卯时,要去值班了,他换上雁翎服,正系腰带,听见外面闹了起来,张爷十分慌张地叫道:“少爷,少爷,快出来,来客人了。”

        他走出门来,只见一大队人马,煊煊赫赫地来了,骑的都是好马,领头的正是昨晚那个叫庆哥儿的小太监,他伤得不轻,脸色苍白,仍然穿得华贵,大院子里的人家都出来看热闹,他仰着下巴,神色傲慢,只在看见计俢鸿的时候,神色收敛了点。

        “怔什么呢,还不都抬上来。”

        那些随从抬上来几个大箱子,比昨晚天香楼那些又多了不少,在清晨日光下打开了,原来都是些金银珠宝,十分耀眼,周围人顿时一片赞叹声。

        “咱爹说了,这是赏你的。你昨晚救了咱爹的命,咱爹说,不想让人觉得他是忘恩负义之徒。”庆哥儿气焰嚣张地道:“你再不收,就是不给咱爹面子了。”

        旁边人又是艳慕,又是惊讶。计俢鸿心里好笑。

        怪不得文人都不喜欢和太监结交,以他们这样跋扈的方式,能笼络到什么文人就怪了。

        “哦,那要是我还是不收呢?”

        庆哥儿得意地笑了。

        “早猜到你会这样说了。”他俨然是个传话筒:“咱爹说了,你要还是死犟,油盐不进,就把这柄剑赔给你,当是他赔你的剑。”

        他扔下一把剑来,剑鞘难得不华丽,计俢鸿接在手中,□□一看,剑身寒如霜雪,吹毛断发,他翻过来看了看剑柄,见上面镌了两个小字“龙泉”。

        “怎么样,不错吧?”庆哥儿见他神色好,十分得意:“这可是翻遍大内宝库找到的,是把厉害的古剑呢。”

        计俢鸿是爱剑之人,所以更知道这把剑的宝贵,皱了皱眉头。

        庆哥儿看出他要拒绝,连忙嚷道:“你先收着,要还也别还我,我只是个传话的。咱爹说了,等晚上忙完公事,还来收拾你呢。你要还就还给他。”

        计俢鸿收剑入鞘。

        “静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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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俢鸿于是仍然去守他的朱雀门,然而同僚的眼光却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是带着几分对探花郎落难的嘲讽的话,现在就只剩敬畏了,本来世人就喜欢对传奇故事大加渲染,现在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把他当成了武松再世,空手打死一只老虎,恐怕不到半个月,茶馆里说书的就要开始说他的故事了。

        人一出名,是非也多了,刚守到半上午,就见刘昂匆匆忙忙骑马赶来,连城楼也不上,直接在楼下喊一句:“计俢鸿,快随我来。总兵命我来找你。”

        “总兵?”计修鸿知道那是裘文德,但他向来我行我素,不然也不会受了两年门还在这里。他也不急着下去,还问:“他传我干什么?”

        “好像是七皇子的命令。”刘昂只得道。

        周围人的目光中艳羡又深一层,计修鸿向来跟这帮同僚们没什么交往,他们喝酒赌钱逛花街计修鸿从来不去,听见有人酸溜溜地道:“小计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他也懒得理,一点不怕坐实自己傲慢的罪名。

        计修鸿下了城楼,仍然带着佩剑,刘昂也是练武之人,眼尖得很,扫了一眼那柄剑,并不追问,只是笑道:“小计啊,你现在真是交了运了。叶公公那边就不说了,七皇子可是圣上现在最倚重的钦差,殿下如今点名要你去,等你跟殿下办完这案子,估计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咱们还得靠你照顾呢。我想七皇子应该是听说了你杀老虎的事了,也可能当初在春华宫那一箭,他就留意你了。”

        计修鸿并不说话。

        但他知道萧邈相中他的时间,早在一切之前,甚至还在罗骥那天闯宫门之前。他是习武的人,不知道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但也知道萧邈是真的赏识他,他也赏识萧邈,这个七皇子洒脱又利落,做事就跟他的剑一样锋利又漂亮。

        计俢鸿被刘昂催着,上了马,两人在皇城内骑着马跑起来,按理说,宫内是不得驱驰的,但是他们是禁军,又道理不同些。

        看样子路线是往西宫去了,计俢鸿有点疑惑,问道:“我们这是去西华殿?”

        “小计你真是,”刘昂像听了个笑话,笑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左右,凑过来道:“你还不明白吗?皇后娘娘自从上次在春华宴上,派去的刺客偷金针结果露了馅,被你一箭射死后,现在是铁证如山,圣上不好袒护中宫,她盖不住脸了,所以一直留在春华宫不肯回来,只有太子跟着圣上回来了,今天太子去春华宫给皇后请安,说是要一起去白鹿寺进香,今天是赶不回来了。七皇子和赵王立刻请了旨,要开太常寺的库房,验取承露盘呢!现在太常寺拒不开门,双方正对峙着,裘统领让我来叫你过去,撑撑场面。”

        “给谁撑场面?”

        “小计你可别说笑了,还能给谁撑场面?裘统领当年从军时是在平西军中,平西军的姚老将军是魏王的外公,魏王是赵王派的,我们自然是跟着赵王了。”刘昂见他毫无政治嗅觉,忍不住压低声音,凑近他道:“你真以为昨晚在天香楼是个意外?叶九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太子智囊,他出了事,对谁最好?我可告诉你,你昨晚救了他,裘统领就不太高兴,你这回可得好好表现。不过你现在是七皇子的人,裘统领也管不着你,你只管听七皇子指挥就行了。”

        两人飞马到了太常寺,其实这太常寺原是四寺中最不重要的一寺,祭祀重事有光禄寺负责,太常寺不过负责些钦天监之类的琐事,除去天降异象,基本没有面圣的机会。但是天熹帝近年来十分好道,常常询问星相,又添了个弄玉使,在天下搜集修道有关的“仙物”,反而把太常寺弄成了个肥缺。好在如今的太常寺卿魏如意是谪仙般的人物,不在乎些凡尘俗事,不然光凭弄玉使这一项,就能从地方上搜刮无数银钱上来。

        弄玉使地位超脱,找到的东西也不归入宫中珍宝库,而是有着自己独自的库房。除非圣旨,否则只有魏如意能开库房。

        今日发生冲突的地方,就在弄玉使的库房之外。

        说是库房,其实是一座小宫殿,宫殿后就是钦天监高高的摘星楼,按理说皇宫之内,绝不能有建筑高过皇帝寝宫,但天熹帝非要把摘星楼修得这么高,把那位“谪仙”魏如意安置在里面,一心要看着他成仙而去,百官劝谏无果,也没有办法。

        此刻七皇子和赵王魏王,正带着一队侍卫,和太常寺的守卫对峙着。

        七皇子身边有个青色衣服的家伙,计修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守春华宫,他就发现了,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虽然他是弓箭手,眼力好,也有精通人体骨骼的缘故,但其他人中估计也有不少看出来的,她的男装,实在是有点欲盖弥彰了。而且说话做事,也很跳脱,实在不算谨慎。

        计修鸿有点惊讶,萧邈在他心中是极冷静有分寸的人,怎么会任由这女孩子胡闹。

        他打量虞青,虞青也打量他。虞青今天跟着萧邈进了皇宫,万般新奇,古往今来,能进皇宫的狐狸,她不说是第一个,至少也算前三名了。狐性狡猾,又喜欢栖居在山野间,虽然血脉一样古老,却不像龙啊麒麟之类的都被人供奉起来了,所以越来越邪性,渐渐混到了和鬼怪一样的地位了。连舅舅那老头也没机会窥到一眼人间的皇宫,一辈子就守着江南。

        她本来以为皇宫里藏龙卧虎,结果跟着萧邈一来,发现跟外面的王府和寺庙没什么区别,就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宫殿而已。当然也有令牌实在管用的缘故,真龙天子庇佑,她又隐匿了气息,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可惜来了也没法到处玩,是查案的。虞青现在也知道大事为重了,跟着萧邈骑在马上,等在太常寺外,听说是在等什么人。阳光明媚得很,皇宫的琉璃瓦带着金光,实在是很适合在宫里四处逛逛,逗一逗传说中镇守皇宫的神兽。但话说回来,也没人用锁链捆她,她自己心甘情愿在这枯等,可见人间的规矩实在比锁链还厉害,怪不得人类修道难呢,实在是身上枷锁易脱,心中的枷锁难去。

        她自觉这番感悟接近道意,十分得意,叹道:“真是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今日是极关键也极凶险的一天,林舜本来在暗自担忧,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

        “高人也看李太白?”林舜问她。

        “人间的诗词游戏,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虞青笑嘻嘻地道:“怎么,就只能你看?我背的比你还多呢,全唐诗每一首我都记得。”

        其实她有点胜之不武,她是天生的灵狐,过目不忘,轻易就做到了人间书生一辈子都追求不到的事,但奇怪的是林舜听了这话,并未艳慕,只是笑了笑。但是前面的萧邈冷冷道:“你只会背,又看不懂,更别说融会贯通了,有什么用?”

        “我懒得学罢了,凡人寿不过百年,朝生暮死如同蜉蝣,人间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搞不好还坏了我的道心呢。”她反正有道理,指一指前面道:“是咱们等的人到了吗?”

        他们等的不是别人,就是叶九。太子今日不在宫中,魏如意又闭关,掌管弄玉库的人就是御前掌印大人叶九,事实上,他们互相都知道,今天是一场硬仗。

        计修鸿一来,就赶上了好戏开场的时候。

        “……我可告诉你们,我们是奉了圣上旨意来的,”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王:“你们趁早开了库门,不然本王一定告到御前,抗旨可是大罪。”

        “既然王爷有圣上让开弄玉库的旨意在手,那就请拿出来吧,奴婢即刻打开库门。”守卫中领头的那人说道,语气看似恭顺,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挑衅意味。

        计俢鸿一看,说话的那人一身耀眼的红袍,面容艳如桃李,不是叶九又是谁。

        昨晚在灯下还不觉得,如今在大上午的日光下,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是雪堆砌而成的一般,偏偏又从寒意中透出一股极艳的颜色来,高高骑在马上,正应了冷艳二字。

        赵王此刻却恨毒了这张脸——叶九已经听出他们手上是没有圣上具体的旨意,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小七前天才刚去御前请过旨,要查承露盘,父皇允许了,圣上口谕也不算圣旨么?”魏王忍不住辩道。

        叶九笑了。

        他连骑马也是这懒洋洋的样子,这还不够,竟然还玩起手来,盯着自己泛着红的纤细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巧了,奴婢前天正好在御前伺候,陛下这些天潜心修道,要闭关一个小周天,外人一概不见,魏王是哪里听的口谕,允许七皇子开弄玉库,说与奴婢也听听呗?”

        魏王顿时脸涨得通红,看样子也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真追究起来,萧邈前天请的旨,说是查承露盘,要的是典籍,没有直指弄玉库本身,确实不能作为开库房的根据。

        眼看着这边无话可答,却有一个极文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

        “圣上已下旨,让七皇子负责此案,七皇子便是钦差,一举一动,都是奉旨而行。现在七皇子要开库房验取凶器,也算是奉了旨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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