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老夫人得了陆少游的保证，心里憋着的那股气登时就松了下来，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张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陆少游见状，连忙吩咐门口守候的下人送她回房。

        老夫人对陆少游的承诺深信不疑，她年纪大了，又是大病初愈，现在一放松，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也就跟着下人们走了。

        走时还不忘嘱咐手下的丫鬟：“你们把我的床铺搬过去，就摆在玉儿房里，从今天起，我就守着玉儿，等着他醒过来。”

        说着，还又掉了几滴眼泪。

        陆少游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好言相劝，又被老夫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你还好意思说，我守着玉儿，不只是因为我心疼他，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做夫君的不能守在他身边，就只有我这个亲娘守了。”

        陆少游被她噎得无话可说，老夫人又不知道萧如玉干过什么龌龊的事，在她心里，萧如玉冰清如玉洁白无瑕，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贞洁烈妇，她自然会维护萧如玉，甚至为此不惜叱骂自己唯一的儿子。

        等老夫人走后，陆少游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他把钟管家叫过去，冷冷的责备他。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惊动老夫人，你们怎么办的事？”

        钟管家也一肚子委屈：“大人，是尹太医说的，老夫人的病不能闷在屋子里，要多出去走走。丫鬟们又都去照顾萧公子了，所以老夫人才跟着过去了。”

        “而且老夫人要去哪里，要心疼什么人，我们谁也不好管，谁也劝不住啊。”

        他忐忑的说完，本以为会得到严厉的斥责，没想到陆少游只是挥一挥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声音中竟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疲惫。

        钟管家小声的告退，他尽量把自己当做一个瞎子、聋子，免得又在哪里惹了陆少游不快。

        等他即将跨出房门时，身后才飘来一句淡淡的话语。

        “老夫人那边就交给你了，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萧如玉那边你们不用去管，只是千万不能让我娘伤心难过。”

        这话的意思，是要他们尽心尽力的治好萧如玉了？

        钟管家不敢回头看陆少游此刻的神情，他低声应是，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等到一切都归于寂静，夜色已深，天际乌沉沉的那片浓墨，遮盖了一切的星光月色。

        陆少游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闪动的烛光。

        闪闪的烛光中爆出点点火星，噼啪的声响，将他带回了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同样深沉的夜晚，同样寂静的房间，同样摇曳的烛光，不同的是，那时灯光下照着的是两个嵌在一起，合二为一的身影，而现在，站在烛火前的，却只有陆少游一个人。

        正如老夫人所说，萧如玉是陆家买来的童养媳，是陆少游从小一同长大的竹马，是长久陪伴、相依相偎的恋人。

        但只有陆少游一人知道，当年，是他对垂头站在人贩子身侧，那个瘦瘦小小、唯唯诺诺的萧如玉一见钟情的。

        他大哭大闹的要带萧如玉回家，父母碍于他的哭喊，只好花大价钱把萧如玉买了回去，充当陆少游的贴身小厮。后来，他们发现萧如玉是个哥儿，又见陆少游非要和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就干脆把他改成了陆少游的童养媳。

        小时候的萧如玉很怕生，他不爱说话，见到谁都率先垂下头去，不敢和人对视。

        陆少游生性好动，但他对这个小小的玩伴却是无比的耐心，萧如玉不说话不看人，他就端个小凳子在他身边坐着，名正言顺的打量他，直到萧如玉被他看得受不了，侧着头怯生生的回望。

        得到那回望的一眼，陆少游的心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后来，萧如玉终于和他亲近起来，敢和他说话、玩笑，陆少游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从此有什么好东西都像献宝一样的先给萧如玉，等他用完了，再轮到自己。

        再后来，他爹发现了萧如玉的‘妙用’——只要他在陆少游身边，他们那个比猴子都要皮的儿子就会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于是，萧如玉正式的成为了陆少游将来的媳妇，而陆家的书房里就这么多了一位学生——有萧如玉在，绝不愁陆少游到处调皮捣蛋，不好好读书。

        之后的事情就更加的顺理成章，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越来越亲密，一个人的一见钟情变成了两个人的心心相印。从一个对视就急忙避开、一个触碰就经不住的脸红心跳，到恨不得把对方融入自己身体的热切的吻……

        就在六年前，他外出求学的前夜，夜也是这么的黑，在那样的黑夜，只有那一盏微微跳动的烛光，萧如玉在桌前替他收拾行李，在微黄的火烛下，他姣好的侧脸是那样的动人。

        想到接下去那不可避免的分离，陆少游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把他压在桌子上，狂乱的亲吻。

        吻他修长的眉，动人的眼，还有那柔软的、甜美的唇。

        他吻过他身上所有的角落，一次又一次的占有他，逼他发出好听的声音。

        直到他精疲力竭，沉沉陷入美梦，陆少游才停手，贪婪的注视着怀中这朵微微颤颤的小花。

        而后，他更是趁着这朵花的睡去而恣意的汲取其中甜美的蜜汁，逼着他吐露自己的所有。

        陆少游本以为背叛与绝望已让他忘了过去的一切，包括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从未忘记，只是之前一直没有一个契机，让自己能够顺理成章的回忆过去。

        回想起那个甜蜜的梦。

        不久前，他曾断言，自己绝不会对着一个薄情寡义的骗子回心转意，可在听到萧如玉的讯息时，心底动摇会是什么？

        他认为那份诚挚的爱早已被憎恨取代，但为什么，在听到老夫人提到自己要照顾萧如玉时，他居然会隐隐的感到放松？

        徐徐的夜风吹熄了烛火，陆少游就伴着这些疑惑，在黑暗中怔怔的呆了一个晚上。

        ————

        最近这段时日，朝野上下都有了一个疑惑。

        那位立身持正的陆大人，他好像有些反常。

        也不是说陆大人一夕顿悟，从公正严明的正人君子一下子变成了贪赃枉法的大坏蛋。事实上，他在公事上还是秉持他固有的原则，清正廉明，绝不徇私。但在接人待物上，他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以往那个洁身自好的陆大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流连于酒肆歌楼的陆少游。

        从绝不逾矩到来者不拒，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疑惑纷纷，但摄于陆少游的声威，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他面前问上一句。

        而楼心月就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位风流倜傥的楼公子摇着折扇上了宴芳楼，笑吟吟的挥散了围上来的舞姬，撑着脑袋，用一种调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群美环绕的陆少游，好似要透过他放荡的外表，直看到他心里去。

        他的视线太过玩味，陆少游皱着眉头遣散了身边的舞女，淡淡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居然让你楼心月也来了这等腌臜的地方？”

        楼心月笑吟吟的摇着扇子：“寻欢作乐，人之常情嘛，就连一向不近女色的你都来了这种地方，我楼心月怎么就来不得了？倒是你，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不再当和尚了？快让我看看，是哪家的美人让你这么的乐不思蜀？”

        陆少游的脸色一僵，他的确是为了一个人才流连这烟花之地。可归根结底，他流连于此是为了摆脱那个人对他的影响，而非楼心月所说的，对什么人念念不忘。

        楼心月看到他骤变的脸色，笑得更开心了：“让我想想，是倚翠阁的幽怜，还是群芳斋的绮红，又或者是宴芳楼的天心。看你的神色，这些都不对，哎呀，她们可是各大花楼的头牌，这都入不了你陆大人的眼，我更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夺去了你的心啊。”

        随着楼心月的话，那些围绕在他周身的，那些陆少游极力去记住的面容在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少游心头火起，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你对她们可真是了若指掌，就不知道陛下对此又是怎么看的了。”

        提到皇帝，楼心月可笑不下去了，他瞪了陆少游半响，才道：“怎么连你也拿陛下来压我，难道我楼心月在你们眼中，就非他小皇帝不可了吗？”

        他气急之下，也懒得追究陆少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嘟嘟囔囔着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陆少游也无意去评论楼心月与皇帝之间的感情纠葛，拱一拱手，冷然一声告辞，隔断了一切的言语。

        铃铃铛铛的马车蹄声，从东街响到了西市。

        陆少游刚下马车，还没来得及进府，身侧又窜出来一个楼心月。他双颊绯红，大汗淋漓，连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都不见踪影了，看这个样子，竟像是跟着马车跑了一路。

        陆少游吃了一惊，猝不及防间，就被楼心月扯住了袖子。

        楼心月扯着他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喂，你给我说清楚，我和小皇帝怎么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到底听到了什么，还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的卡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脸上也挤出了那种惯用的风流倜傥的笑，只是那满头的大汗和凌乱的鬓发让他这副风流公子的做派大打折扣。

        陆少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陆府门口的单薄身影。他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就沉了下去，面上的神情更是接近于疾言厉色。

        “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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