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思（十八）

说白了，聚会就是夏叶和一群人胡扯，江南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工作太累不想跑太远，今天才勉为其难陪夏叶来参加名字都叫不上的聚会。

        即便都是校友，江南有限的人际关系自然一个不熟识。

        令她没想到的是，有几人见了她却同她打招呼，大概学生时，她多少有点人气？

        整个求学时代，她忙着学习，参与的活动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仍旧有人能认出她，同她寒暄，多少令她害羞起来。

        言谈间还有人记得她初中的小提琴表演，她没想到，对方却夸得厉害。

        “江南你不知道，当时多少男生对你倾心呢。”

        “是啊，你没发现你每次经过我们教室门口，总有起哄的男生吗？”

        “江南现在做什么呢？”

        “你怎么还这么漂亮，一点没变，果然未婚才潇洒，你看我，忙孩子都忙不过来。”

        ……

        偶尔参加同学聚会，似乎也有点意思，江南喝着饮料，婉拒旁人递来的酒水，推说自己开车。

        开饭没多久，夏叶自愿当期主持，“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

        夏叶照例“满场飞”，江南安静吃饭，吃饱回家好休息才是她来此目的。

        “江南吗？”

        “好久不见。”

        几个人和江南搭话，江南放下筷子，迎合他人。

        酒过三巡后人们开始聊起天，江南坐在一边吃菜玩手机，并不想参与。

        所说不过吐槽下学生时代，吐槽下如今工作不易，吐槽下未来的迷茫，话题也止步于此，更深的话题并不会聊起，人人都有不可开口秘密。

        间或有几个熟悉的名字钻进耳中，都是同学间传闻，直到——有个人凑到江南边上。

        神神秘秘问江南：“我记得初中时，你和夏叶是一个班的，对吧？”

        “当时全校最有名的那几个，是不是陈之影在你们班？我记得好像是。”

        “初中我在2班，离你们班太远，对了，陈之影后来怎么样了？他后来考上了临清大学吧？”

        “从小到大陈之影永远是‘风云人物’呢。”

        “高中我没考上云梧高中，去了隔壁区三中住校。”

        “他后来没事吧？”

        是初中同校同学，这个姑娘，江南没有丝毫印象，作为年级前三名，陈之影的大名谁人不知？

        敏锐察觉话里不对劲地方，“后来没事”是什么意思？

        江南露出职业性微笑，“陈之影是我们班的，你认识他？”

        “我和陈之影小学同届的，隔壁班，他小学成绩就很好呢。”

        “初中三年，很少看他参加体育活动啊，以为他身体还不行。”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江南心中一顿，“他一直挺好的……吧？”想起什么，又问：“难道他以前……身体不好？”

        初中时学校讲座很多，学校总是召集学生们搬着椅子下楼听讲座，空旷的广场，一坐就是一小时，陈之影每次都搬着自己椅子下楼，偶尔拿着试卷下去看错题，又或是拿着英语单词卡。

        印象里，陈之影确实没有帮江南和夏叶搬过椅子，毕竟体力活多数时候都被其他男生代劳，陈之影总是一个人默默搬着椅子下楼。

        江南从未细想过，其中是否有隐情，只当陈之影孤僻成性，绝不在女生面前逞强罢了。

        女生想了想，说：“我和陈之影不熟，和他是隔壁班，但他小学时身体不好，非常不好，休学大半年吧，就这还以奖学金的名次进了云梧中学呢。”

        “但是他给人印象很深，所以我还记得。”

        掌心因紧张冒出细密汗珠，黏腻难受，江南抿紧嘴，也许她得知了什么。

        是她不曾知晓的过去。

        一种难以言明的预感。

        “他休学半年？”江南张口就感觉自己有了一丝颤音。

        “六年级还是五年级时候？我记得……当时全校还动员给他捐款吧……”

        江南握紧手里的包袋，越握越紧。

        “很严重吗？”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女生突然一声惊呼，“对了，六年级，陈之影当时被查出是——”

        “白血病。”

        “花了不少钱呢，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白血病的医疗费用吧……”

        “他的父母也只是普通教师，能力有限，大概万不得已，也不会请全校帮忙。”

        江南浑身冰凉。

        白血病，三个字恍如晴天霹雳，一时脑子里没了想法，只觉一片空白。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就是他掩藏的秘密吗？

        是他无法说出口，无法给出任何承诺的原因吗？

        陈之影的话一遍遍在她脑中回响，“我这人不适合谈恋爱。”

        “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陈之影是在害怕吗？害怕自己先离开，所以，不敢靠近一步？

        江南回忆起自己对陈之影说的话。

        “陈之影，你对活得长到底有什么执念，能做到这种地步，着实令人惊叹，你想再跨一个世纪吗？”

        她真的，不懂他。

        羞愧、自责，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怎么能……

        陈之影，你当时，什么感觉？

        双手不自觉颤抖，如果她现在去见陈之影，他会告诉她吗？

        他会怎样？

        “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帮我跟夏叶说一声。”江南提了包，跌跌撞撞就往外跑，正要到门口，被夏叶一把拉住。

        “干嘛呢？这么早就回去。”

        “我有事……”

        夏叶松开江南手腕，看着江南匆忙跑出去的背影，说不出的感觉。

        江南一路跑到停车场，开车，一脚油门就往陈之影家方向开。

        心里，脑海都乱极，很多莫名其妙想法接连钻出。

        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他不曾告诉她的秘密，他没法坦白说出的秘密，是生病这事吗？

        白血病，十几年前，治愈率极小，耗费无数金钱都救不活的病。

        当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些年，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红绿灯的间隙，江南给陈之影发了条信息。

        江南：【在家吗？】

        也许这一次，他不会再逃脱了吧？不会再爽约吧？

        江南：【陈之影，你在家吗？】

        信息没有回音，江南看了下时间，已是晚上8点多，他早已下班回了家。

        也许在忙？

        路过三个红绿灯，又走高架，环路一圈圈，仿佛是他和她一直在兜的圈。

        时间在流逝，刚才的震惊也在流逝，心惊却丝毫不减。

        越是接近答案，越是害怕，如果不是因为生病，陈之影只是单纯对她无意呢？毕竟他小学生病，如今都29岁，过了17年，不管多少个5年生存期，他都算是痊愈了吧？

        如果答案与生病无关呢？

        车停进陈之影小区时，江南犹豫了，要不要去陈之影家找他，自取其辱的事，她在陈之影面前已做了无数次，现在她丢下夏叶，一个人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问一个答案吗？

        给过去圆一个结局吗？

        她拿出手机搜了搜“白血病”的相关资料，越查越心慌，她害怕陈之影再出危险。

        当年，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和她说绝情话的吗？

        江南头靠在方向盘上，心如刀绞。

        白血病，造血干细胞恶性克隆性疾病，二十年前，治愈率少之又少，更多的家庭因为骨髓移植不匹配，或者金钱原因，无法继续活下去。

        如果陈之影当时也……

        江南不敢往下想，和从前被陈之影拒绝的痛苦相比，现在的她才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她从来没真正了解过陈之影。

        谈什么喜欢，谈什么爱呢？她的感情在生死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

        如果是她生了病，她也会选择远离陈之影，毫不犹豫，生命的未知数，和已知的直面死亡，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直面过死亡的人，才会更珍惜生命，因为他们差点失去最宝贵的生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叮——”手机信息提示音打断江南思绪。

        看了看手机，江南却在犹豫，她要怎么面对陈之影，当面问他吗？

        她没看信息，手机屏幕刚熄灭，陈之影来了电话。

        一声声，打破车厢宁静，周而复始、孜孜不倦响着铃声，可想而知电话对面之人心急到何种程度。

        第三次响铃时，江南正准备接，对面楼道灯突然亮了起来，里面跑出的欣长身影，急切而慌张，拿着电话放在耳边。

        穿着居家服，发型有些凌乱，急急往外奔。

        是陈之影。

        江南打开车门，走出车，对着明显乱了手脚的陈之影背影唤了声他的名字。

        “陈之影。”

        男人的脚步瞬间停住，转身，不可置信的模样。

        又向她冲来，下一秒就将江南拉入怀中，紧紧拥着她，宛若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江南嗅到他身上洗衣液气味，清冽的花香。

        温热的怀抱，真实而宽厚，她第一次发现，陈之影看着瘦弱，比之她，仍旧强壮的肌肉分明。

        成熟男人的气息与压迫感，手臂环抱住她，紧紧禁锢她，掌心的炽热透过衣衫，传递到她的内心。

        融化了她内心的“高墙”。

        江南被他抱着，陈之影将头埋进她颈窝，松了一口气般，略微松了松怀抱，但仍旧抱着不松手。

        暖湿的气息呵在她脖颈间。

        “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陈之影先开口，声音中有了丝将松未松的颤音。

        “还好，你没事。”

        一个绵长而隽永的拥抱，越过时光，越过孤独，融化彼此间的隔阂。

        江南慢慢抬起手，扯了扯陈之影衣角，闭了眼，感受男人的软语呵护，他的急切，他的庆幸，他的话语，他的体温，他的心思……

        “陈之影……”江南脑海中有很多画面，她想起很多年前，也许是做梦，也许是幻觉，陈之影似乎亲吻过她。

        她一直觉得那是梦，可现在，她似乎懂了他的心思，他的踌躇，他的怯懦，他的克己。

        也许，不是梦，也不一定。

        “陈之影……我饿了……”

        陈之影有猜江南遇到了什么事，但她似乎没有叙说欲望，只是岔开话题，陈之影并不打算多问。

        “我给你煮面吃，可以吗？”

        “加个菜。”即便她已28，再有2个月就迈入29，她面对陈之影，她仍想撒娇。

        “好。”

        陈之影松开江南，端详她脸看了好一会，确认她没有哭，没有异样已平静后，自然而然牵起江南手。

        楼道灯因为两人脚步声，重新亮起。

        暖橙色的光，洒在人身上，投下小小阴影，地面上的人影，一双手紧握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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