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鸡翅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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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丽红从医生办公室回到病房，手里拽着手机。
今早，陈医生组织了一场全院大会诊。随着唐晓雯的病情逐渐好转，出院或是进一步治疗被提上日程。
消化科除了帮助康复，再无他法。而其他科室也像遇着火焰山一样，望而却步，仅有两个科室能挤出一点办法。
肿瘤科医生态度明确：“我们愿意接收该患者进行介入治疗，但疗效未知，毕竟病变复杂，但可以一试。如果家属同意，今天就能转科。”
普外科医生更加强硬：“我已经说过，她那东西没有明确边界，像桑葚似的一颗一颗长得到处都是，食管下段如同被鹅肠缠绕三圈，如果手术必须多科联合，而且能不能下台子不好说！手术只是最后保命的办法。”
“但是目前病人好像希望直接切除病灶。”陈医生说，“是吧，家属？”
“嗯...不是良性病变吗，一刀切了更安全吧？”
“呵，说得容易！你知道怎么切吗？最保险的方案是将病变所累积的地方全部切除，和胃癌的手术方式相同，食管和胃能保留多少不知道，根据术中情况而定。如果切不干净，以后还有复发的可能。她还这么年轻，又没生孩子，是否手术最好考虑清楚。”
听到这儿，夏丽红越发哽咽，她紧紧握住手中正在录像的手机，一定要稳住。
“还有，如果手术最好转去胸外，她的病变主要集中在胸腔，虽然膈上膈下都有但我们科涉及得并不多，若手术也只是辅助，到时候开胸还得靠胸外。是吧老李？”
胸外李医生接过话：“嗯，确实，如果手术肯定需要开胸，但建议家属考虑清楚，风险很大。”
“难道不能用胸腔镜或者其他微创方式切除吗？”夏丽红问。
“如果是恶性肿瘤比如胃癌，或者别的良性肿瘤，我们会选择微创，但2床的情况特殊，她已经做过一次手术，腹腔估计有粘黏。而且她的病变如同另一个心脏，里面全是血，万一切除时大出血，到时候再开胸恐怕来不及。”
“那...难道不能用电切或者其他方法把病变剥离吗？不切，只是剥离，保留更多的器官？这只是我瞎想，但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们也希望有别的方法，但目前最安全最保险的方式只有开胸。那东西只是穿刺就出血三千毫升，万一术中大出血怎么办？”
“开胸吗...”夏丽红摸着胸口，像被人蹂躏般疼痛。
“所以是否手术请考虑清楚，那是保命的办法，不到万一不可轻易尝试。其实你们可以选择肿瘤外科呀，先尝试介入看看疗效。”
“介入之前没了解过，是怎么治疗呢？”
“就是将药物直接注射入病变，看它是否缩小。但是她的病变太复杂太大，一次肯定不行，做多少次需要评估。”
“这种方式安全吗？”
“这个...任何治疗方法都不是绝对安全，介入其实也是穿刺的过程，打个洞把药直接注入病变内，当然我们会有办法把洞口堵住，一般不会造成大出血，但这谁也没法保证。医学没有百分百的东西。”
“那她如果不治疗会怎么样？她才刚刚能站起来走几步，这时候继续治疗，我怕身体承受不住。”
“不治疗只随访观察吗？也行，万一出现胃底静脉破裂吐血再来治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那东西说好听是一个心脏，说不好听就是个血包、一个炸弹，什么时候爆炸谁也无法预估，只能在生活上多加注意，最后该治疗还得治疗。”
夏丽红陷入沉默，她心如刀绞。
怎么办？转科还是继续观察？先治疗还是先康复？怎么选？继续治疗万一再次大出血，不治疗万一炸弹爆炸失去机会？为什么是我女儿得了这个病？为什么唐诚不在身边？为什么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些选择？
她双手紧握，大拇指掐来掐去，虎口已经通红通红，完全忘记放在桌面的手机。
“家属，你有什么看法？”陈医生问，“家属？”
“嗯？”夏丽红一惊。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
“那今天的讨论就此结束，回去和你老公还有女儿好好商量商量，是否转科你们想清楚后告诉我，我们也再想想哪种方法更安全。”
“哦，好，好的。谢谢医生。”
她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快到病房门口时停下脚步，搓搓脸理理发，强装笑容走进病房。
“妈，怎么样？讨论出结果没？”唐晓雯翘首以盼，渴望医生给出明确的下一步。
“我没听懂，这个一句那个一句，七嘴八舌搅得我头昏，最后也没得出啥具体办法。”
“那你去了那么久听些啥，听课一点不认真。”
“谁让你爸不在，昨天下午让他请假他不干，说什么‘今天请明天的假不好，大家都有事’，我们的事不是事吗？真是过分，这么重要的会诊他不来，两个人听总比一个人强嘛。”
“妈，老爸就那样，赚着打工仔的钱操着老板的心，事事以工作为重。况且他耳朵不好，那么多人说话肯定听不清。妈，我让你录的音呢？”
夏丽红心一紧。
“嗯，录了。”
“快给我听听。”
“你真的想听？”
“当然啦，听听医生们怎么说，下一步怎么办，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
夏丽红犹犹豫豫慢慢吞吞掏出手机。
“真的要听？”
“嗯，我的病我得弄清楚。”
女儿学医，有些事情瞒不住，她思前想后开始播放录音，一边笑言：“你听听就是，别被医生的话吓住，知道吗？那些医生嘴巴臭得很，有些话听了想打人。”
唐晓雯将手机拿至耳边，越听嘴唇咬得越紧。
原来自己的病并不简单，不是一切了之的明朗，而是前路漫漫一片黑暗。
医学没有百分之百的保障，这她当然清楚，但当这样的话提及自己时，谁敢拿命一搏呢？况且好不容易重回人间，况且好不容易才刚能走路，而医生嘴里的“试试”又怎敢轻易尝试？
开胸？原来开腹只是前菜，开胸才是主菜？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选择介入呢？但这也是穿刺，万一再次发生意外怎么办？
她越想越毛骨悚然，越听越空虚，自己的体内不只住着怪兽，更是一颗血色炸弹，什么时候爆炸不得而知。
我还有明天吗？
她汗毛直立，惶恐不安，前进一步是悬崖峭壁，后腿一步又是万丈深渊。
怎么办？
“晓雯，别害怕，我们别着急决定，等你爸来再说。”
“嗯...妈，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想吃桑葚和鹅肠了。”
“是吧？我也不吃了！那个医生真讨厌，干嘛用这些形容。之前他还说葡萄呢，后来改口说是桑葚，如果是葡萄你还吃吗？”
“诶？是吗？那幸好不是，葡萄是我最爱的水果之一，如果再也不能吃那可怎么办？”
“傻孩子，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只是他们的看法而已，我们吃好喝好好好过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夏丽红见女儿心神不定，摸摸头摸摸脸安抚道，“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他们技术不够好，总会有更好的办法，对吧？”
“嗯！医学没有百分百嘛，只要我好好生活，不让炸弹爆炸就行。”
唐晓雯嘴上逞强，但心里已经开始对“明天”、“将来”、“以后”产生怀疑。
会有明天吗？会有吧？
“炸弹”一词也扎根在夏丽红心里，即使将女儿捧在掌心也可能随时消失，这样的恐惧和不安该如何安置？
时间已近中午，许多家属已出门打饭。而此时，夏丽红一步也不愿离开。
“我们吃外卖吧？”她提议说。
“咦？妈，你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想吃什么？”
“每天中午都是白米粥加点豆腐乳，我怕你吃腻，今天换点别的，想吃什么我买单。”
“哇哦，那，那我请你吃新奥尔良烤鸡翅！”唐晓雯眉毛一挑，眼睛放光。
“怎么，这几天吃肉没吃够呀？准你点外卖怎么点个快餐小吃，这哪有营养？”
“哎呀，妈，我就是想尝尝。”唐晓雯抓起母亲的手晃来晃去，“你看看，这图片是不是好诱人？瞧这小龙虾，瞧这饼，还有鸡翅。”她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像只小怂狗。
看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甚是可爱，夏丽红妥协道：“好好好，今天就吃这个。但医生说过你只能吃软食、清淡饮食，这个会不会太硬或者太辣？”
“不会不会！鸡翅以前吃过，软糯多汁，咬下一口满嘴流油。饼虽然没吃过，但如果硬就你吃，”她调皮地冲母亲一笑，砸吧砸吧小嘴，“我很想买来看看，不吃都行，就想看看长什么样，闻闻味道。”
夏丽红不禁笑起来：“你呀，跟小狗一样，这么想吃就买吧。”
“谢谢妈妈！”
当拿到外卖的那一刻，唐晓雯心满意足地赞叹：“妈，瞧这包装多精美，一定很美味。”
但满心欢喜打开盒子一看，期待顿时碎了一地。
“饼都散了，肉也漏出来了，这明显图文不符呀，图片这么多小龙虾，这才几个。”
看着女儿嗷嗷抱怨，夏丽红乘机教育：“谁让你非买不可，广告效应做得好东西才卖得好，就骗你这种好吃嘴。吃鸡翅吧，你不是说鸡翅好吃吗？”
“我不，我倒要尝尝这饼味道如何。”
唐晓雯委屈地咬下一小口，表情瞬间明亮：“看着不咋滴但味道还行。哼，多点肉多好。”
咬上两口，舌头开始火辣辣。
“妈，好辣！给你，我不吃了。”
“又这样，跟你爸一样，眼大肚皮小，让你别买非要买，吃不了就给我，你说我能不长胖吗。”夏丽红抱怨道。
“你那不是胖，是丰腴！”
“哼，就你会说。来，你的鸡翅。”
两个鸡翅，母女俩一人一个，一同咬下，相视一笑。
“就是这个味儿，好开心好开心，超级满足，终于吃到想吃的了。”
唐晓雯露出傻傻的微笑，夏丽红也跟着欣慰。
没想到一块鸡翅竟能抹去二人心中的不安。果然，只要还能吃，日子就还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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