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五二零

　　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披上金色阳光的绿树和草地，再回头看看屋内的黑暗幽沉，唐晓雯按捺不住对阳光的憧憬，决定出门探风。

　　已近六月，天气日渐转暖，过往行人大多单衣薄裤，而年轻人们早已短袖凉鞋。唐晓雯一身橙红色珊瑚绒睡衣已是扎眼，为了保暖还披上皮草马甲，和一袭粉色运动套装的夏丽红手牵手出现在楼下花园中，无不引人入胜。

　　“妈，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总感觉有人在偷看我。”唐晓雯红着脸悄悄问道。

　　“你当然奇怪，这么大太阳哪有年轻人穿成这样，你看人家多时髦，再瞧瞧你，确实有点夸张。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又没做手术，不怕冷，要风度还是要温度只有自己清楚。”

　　正说着，一个穿着花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从身旁经过，斜眼瞅了唐晓雯一眼，嘴角往下一撇，微微摇头。

　　唐晓雯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丝忧郁：“妈，刚才那老婆婆看着我摇头，你看见没？她肯定认为我身体不好，太阳这么大还穿得跟熊一样，肯定有问题。”

　　夏丽红握紧小手，宽慰说：“你呀，小脑瓜子就爱胡思乱想，她可能在想买什么菜，在想中午吃什么，现在出门会不会太晚，不一定是因为你摇头啊，她匆匆经过脸上什么表情你能看得清？就算她对你有看法，那也是她的事，不碍着我们，都是陌生人，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那我穿一身粉色别人还可能笑话我装嫩呢。”

　　“不会不会，谁敢笑话你我跟谁急。你穿粉色很好看，粉色又不是年轻人才能穿，和年龄无关。但我这不一样...”

　　“有我陪着你，他们要笑就笑，奇怪就奇怪，那是他们不懂，如果因为不认识的人指指点点换件薄衣服，着凉还不是自己吃亏。”

　　冷暖自知，已经落到这番境地难道还得在意他人看法？穿成这样出门就别怕被人笑话，如果有母亲半点潇洒，人生或许完全不同。唐晓雯似乎被点化般顿时看得透彻——生死之外都是小事，何不潇洒重闯人间？

　　当再次发现有人目光迥异地看着自己时，唐晓雯回以微笑。

　　两人在花园入口处直径十米左右的圆形空地上慢慢转悠，时间仿佛也跟着变慢，没有被时间追着跑的急迫，只有温暖阳光里的悠闲。两圈后，唐晓雯双腿乏力，在长凳上坐下休息，一阵困倦袭来，头顺势靠在母亲肩膀上。

　　“妈，太阳好暖和。”这声音似乎她从鼻子里发出，像婴儿的哼唧声。

　　“想睡就睡吧，冷就把我这件外套披上。”

　　“不冷，有太阳公公罩着，又暖又舒服。”

　　不到一分钟，夏丽红耳边已传来女儿的鼾声。她打开游戏软件，开始玩“消消乐”，这是住院时母女俩最爱的一款游戏，也是唯一一款游戏，只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消消乐。每次打游戏都像在消除体内的怪兽般怀着虔诚的心祈祷，希望经过一次手术意外病变能慢慢缩小甚至消失。

　　一关接一关，夏丽红逢关必过，但脸上却不见笑容，眉间挤出的“川”字更显深邃，半眯着眼只从缝隙中间透出一道杀气十足的目光。

　　二十分钟后，唐晓雯仍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嘴角冰凉，随手一擦，一片湿润，顿时清醒。

　　夏丽红露出微笑，轻声问：“睡得舒服吗？”

　　“很舒服，口水都流了好一大片也不叫我，你在看什么？”

　　“消消乐，老娘我过五关斩六将没人拦得住，你说厉不厉害？”

　　“老妈最厉害！让我玩一把呢！”

　　唐晓雯揉揉眼屎接过手机，开始全神贯注玩游戏。可惜没通关，重玩仍然失败，原本明媚的笑脸变得黯然失色，闷闷不乐，嘟着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夏丽红见状，抢过手机说：“我来，让你瞧瞧老娘的厉害！”

　　“老妈加油！”有母亲做后盾，唐晓雯瞬间恢复元气。

　　只见夏丽红三下五除二迅速通关，唐晓雯瞬间傻眼。

　　“妈，你好厉害！眼神儿不好，但技术挺不错嘛！”

　　“那是，敢拦住我女儿去路，看我不杀他个片甲不留！”

　　母女俩相视一笑，尽情沐浴在阳光里，久久不愿离去。

　　晚上，唐诚回到家得知女儿下楼，乐得眉开眼笑，屁股没挨凳子便兴冲冲嚷着下楼走走。

　　“爸，现在人家很困，吃完晚饭再出去吧，顺便消消食。”

　　“行！”

　　饭菜一上桌，唐诚狼吞虎咽下肚，只盼能尽快见证历史性的一刻。

　　三个人，女儿站中间，父母站两旁，护成铜墙铁壁出门。为了展现走路能耐给父亲看，唐晓雯刻意绕花园走一大圈。唐诚又兴奋又紧张，搀着女儿一手扶背缓慢前行，见着稍稍湿润的地方便再三叮嘱“慢点，再慢点”。当三个人站在离家最远的小木桥上时，看着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张最幸福的合照——三个人，手牵手站在一起，嘴角飞扬，眼角笑出皱纹，舍不得离开。

　　这天刚好是五月二十日，出事整整一个月。

　　唐晓雯拿出手机准备留恋此刻时才发现日子如此特殊，话不多说先亲吻父母。

　　“爸，妈，爱你们！”

　　女儿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得唐诚怪不好意思，手搁在半空中，想捂脸又想放下。而夏丽红早已习惯，笑眯眯地问：“为什么突然亲我们？”

　　“今天是五二零哦。”

　　“哦哦，五二零呀，来，我也亲你一个。”

　　夏丽红在女儿脸颊上轻轻一吻，唐诚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唐晓雯心想，如此平凡而可贵的人生，真希望看不见尽头。突然察觉眼前变黑，她警惕地眨眨眼，原来是天色渐暗，随之拉着父母赶紧回家。

　　“不想再多待一会儿吗？”唐诚问。

　　“人家想回家躺着，我们启程回宫。”

　　黄昏之后的明暗交接，如同打开阴阳两界的大门，令人生畏，唐晓雯快速躲回屋里，任凭门外的黑暗来袭，只要屋里有人有灯，恐惧便能暂时消除。

　　“妈，明天我们继续晒太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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