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许动

　　一睁眼，天亮了。

　　“升旗仪式！”一股懊恼涌上心头，身为中国人若能亲眼目睹一次严肃庄严的升旗仪式将是无比自豪的事情，但唐晓雯只能作罢，此时已经六点，鲜艳的五星红旗早已迎风飘扬。

　　夏丽红仍在熟睡，侧身对着女儿。她眉间的皱纹一层叠一层，好似仍在生气。唐晓雯伸出短小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朝她的眉间戳去，准备撑开“层峦叠嶂”。忽然，她停住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出现不熟悉的纹路——嘴唇周围那一圈皱皱巴巴的纹路。

　　“妈，你得注意防晒，脸上又开始长斑啦。”

　　“你只看见脸，我的手上也有呢。”

　　“怎么会？我看看，啊，怎么这儿也有斑？帝都的紫外线果然强。”

　　“这叫老年斑。”

　　“不可能，你怎么会长老年斑，你还年轻呢！”

　　回想起前几日的对话，她鼻子一酸——爸妈正在老去。她仔仔细细打量母亲的面容，额头的皱纹、嘴唇的褶子、手上的老年斑、鬓角的白发…忽然脑中响起一首歌：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

　　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明暗交杂

　　一笑生花

　　一股热泪顿时润湿双眼，她立刻挪开眼睛，盯住上方的床板。

　　早上不可以哭，否则坏了一天的运气。

　　妈妈老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嘴角那圈花瓣样的褶子就是证据。那是老人才有的东西。三十岁可以长白发，笑得多会长出皱纹，长时间暴晒能长斑，而当丰润的嘴唇不再丰润，像苦瓜似的坑坑洼洼时，便是衰老的体现。

　　她不停翻转眼珠，让泪水滚回泪囊，然而对母亲的愧疚令她久久无法平复。

　　刚“学会”走路时，她曾站在阳台上试着歌唱，唱这首自己最喜欢的歌，但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曾经悦耳的歌声变得无比颤抖，甚至五音不全。她哭了，生病夺走了让她自豪的东西。



　　然而现在，当她能试着唱歌时，她再也无法唱这首歌。晚风吹起的是母亲的白发，而抚平的是自己的伤疤，当母亲知道用她的时间能治愈孩子的伤痛时，所有黑暗和希望都化作脸上一抹微笑，慈祥的微笑。

　　“老天爷，请让妈妈慢慢老去，让我赶上她老去的速度。”

　　唐晓雯在心里默默祈求，她当即下定决心：魔都将是最后一站，有药吃药，没药介入，不能介入则手术，唯有积极治疗才能尽快让自己有力量孝敬父母。

　　这一天，她将夏丽红打扮得尤其漂亮，抹粉、画眉、涂口红，把黄色针织衫用作披肩搭在荧光粉的T恤裙上，再戴上墨镜和耳环，长喜见了都连连称赞。

　　“漂亮，漂亮。”

　　“瞧这母女，像来旅游的了！”秀荷俏皮地嚷嚷。

　　这一天，她脱去绑了四个月的腹带，穿上那件桃红色T恤，搭配刚买的加小号卡其色格纹半裙，如同换了一个人。

　　母女俩精神抖擞，带上小相机，漂漂亮亮出发。

　　天安门，一个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即使没到国庆节也游人如织。母女二人跟随人流从车站朝广场一直走，一路游客一路国旗，没走十米已经开始排队。等十分钟挪一步，还没进广场，夏丽红的腿已经开始疼痛。

　　“妈，你还好吗？要不我们不去了？”

　　“这是天安门，往回走也走不动，不如感受一下爱国情怀。我在这儿趴着歇歇脚，没事。”

　　此时，母女二人已经来到安检口附近，正对入口的地方有一排围栏，夏丽红倚在栏杆上等待。忽然她看见入口处帅气的警卫，皮肤黝黑，身材笔挺，拿出手机打算拍照。

　　一个警卫发现异常，厉声呵斥：“你！不能拍！手拿出去！”他一脸严肃，直指夏丽红。

　　母女俩懵了，什么情况？大家不都在拍吗？回看身后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拍照工具。

　　夏丽红不知，栏杆里面是禁区，不允许拍照更不允许跨越。

　　彪悍的警卫一步步逼近，夏丽红吓得收回手，左看右看，怀疑是不是自己。

　　正当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时，一个小娃娃“冲出”人群钻进围栏。

　　“肉肉，回来！肉肉，站住，回来！”四个大人在八米开外疯狂往里挤，不停大喊，“肉肉，回来！”

　　小娃娃像着了迷一般直愣愣地看着严肃的警卫，嘴角流出一丝晶莹剔透的液体。

　　“站住。”警卫指着小娃，声音严厉但表情却柔软许多。

　　小娃娃憨头憨脑，继续大步向前。

　　“站住，不许动。”警卫再次发令。

　　小娃娃顿时定住，扭头找家人，没看见熟悉的脸；又回头看看警卫，一脸乌漆嘛黑凶神恶煞。突然，“哇”地哭了。

　　在场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刚才还吓得不敢出声，现在都前仰后合。

　　围栏里，一边是一米八的壮汉，一边是八十厘米的幼儿。铁汉遇着娃，你凶我就“哇”。小娃娃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警卫见状立马蹲下，露出笑容和洁白的牙齿，轻拍娃娃的头。

　　小娃娃的家人还在两米开外，排队的人群如铜墙铁壁，不是想让就能让。

　　然而小娃娃已经被吓哭，再温柔的脸也不敢看。这时，另一个警卫站了出来，一把抱起小娃，伸长手臂递给他的家人。

　　“肉肉不哭，不哭，妈妈在，快谢谢哥哥。”

　　小娃娃进入母亲的怀抱瞬间停止哭泣，偷偷撇了一眼两个警卫，扭头抱紧母亲。

　　人流继续缓慢向前，母女二人终于通过安检口，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散去，进而出现在眼前的是烈日下宽广壮阔的天安门广场。

　　“哇，好好好好好大！”母女俩发自内心的感叹。

　　雄伟的天安门，骄傲的五星红旗，庄严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在湛蓝的天空下耀眼夺目，令人热血沸腾。

　　“妈，早知道刚刚下车时我们也买两个小国旗。”看见人来人往的游客几乎都手拿国旗拍照，唐晓雯无比羡慕，在这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点手举国旗是多么令人自豪。

　　“呵，不是你说里面肯定有卖的吗，我才忍住没买。”

　　“哎呀，谁知道里边安检这么严，感觉拿着国旗站在这里很中国人。”

　　“呵呵，要不你去借一个？”

　　“不好意思。”

　　正当母女为国旗犯愁时，身后忽然传来整齐合唱的国歌。十几个小伙子身着整齐的蓝色队服，人手一面国旗，在领队的指挥下高亢地大合唱。在鲜红的国旗下，更加令人热血沸腾——这就是爱国热情。

　　“妈，好激动呀！”

　　“是啊，我也是。”

　　母女俩跟着合唱起来，一边眺望城楼，一边感受这片土地的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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