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苞

程锦给周蓝交稿的时候，她正白着脸弯腰整理东西。

        “总监，我来交稿。”

        “这么快？”周蓝有些惊讶，“行，你……你放在那个小桌子上，用杯子压着。”

        程锦按照周蓝所说的弄好之后，往门口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周蓝的状态不对，她又回过头问：“总监，你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我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我现在没时间喝……”周蓝吁了口气，像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减轻疼痛，“老毛病了，我刚吃了药，一会药效发作就好了。”

        程锦看到周蓝整理的东西，问：“你现在是要去开会吗？”

        “不是，给老板交个东西而已……”

        “那我帮你交吧，你坐下来休息休息。”

        周蓝确实已经疼得直不起腰了，这种样子过去交东西也不好看，便同意了。

        她今天已经断断续续疼一天了，也不知道封程要在这里呆多久。

        周蓝光是想想，就觉得惆怅。

        ……

        程锦拿着资料拐了个弯就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

        应该就是这了。她想。

        走近了，程锦才发现，守在门口的这个男人有点脸熟。

        男人看着她，脸上一直带着友好的笑。程锦怔愣了下，正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没想男人手往门的方向一摆，说道：“麻烦你送进去了。”

        程锦微微伸出去的手又只能默默地收回来，她笑笑：“不麻烦。”

        推开门，一阵淡淡的槐花香飘入鼻端，程锦不敢多看，放下资料就想走。

        突然厕所门被大力撞击，发出一声巨响，程锦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男人无力地靠着厕所门，头发凌乱，额发半湿，水珠顺着他完美的五官滑落，最后聚集到他的下巴处，一滴滴落下来。

        他喘着气，垂着眸，长睫轻颤，那股颓废与无力从他的身上传来，像是荒野上一匹即将走上末路的狼。

        那种苍凉的悲痛，无法言喻。

        程锦微张着唇，心跳加剧，她下意识低头，白皙手掌上的那一条血流撞入她的视线，她的瞳孔猛地放大。

        白与红、一手的血、血滴落在地上砸开一朵红花……

        程锦感觉自己的声音被谁吞掉了。

        封程缓慢地呼吸着，槐花香莫名安定了他躁动的情绪。他无神的眼睛往前随意一飘，一双高跟鞋入目。

        他的眼里闪过戾气，正想叫眼前的人出去。一抬眸，眼里微弱的光变得稀碎。

        她看到了吗？她看到了吗？他发疯的样子……

        程锦咬唇，快速靠近封程，拉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坐着。

        封程乖乖地，仿佛一个被任程锦控制的机器人。

        她一来，他所有的利刺都收了，温软得不像话。

        “有医药箱吗？”她小心翼翼地摊开他的手掌，观察着伤势。

        “有……”

        “在哪？”

        “那边的灰色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

        程锦点头：“好，你别动，我去拿。”

        封程的目光一直投落在程锦身上，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他眼里带着一丝不安，静静地看着程锦帮他处理伤口，一声不吭。

        玻璃片割得有点深，血染满了三四张纸巾，地上也有一小汪血渍，程锦丝毫不敢用力，她手微微有些发抖，艰难地给封程包扎完。

        封程坐着，程锦半蹲着，两个人相对无言。

        封程默默地注视着程锦光洁的额头，注视着她不停扑闪的睫毛，脸上坚持了这么多天的伪装慢慢粉碎。程锦越是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心里就越不安。

        她为什么不问他跟这个工作室的关系？为什么不问他受伤的原因？

        她是不是都知道了？都看到了？

        她，是不是怕他了？

        她又想跑了吗？

        封程胡思乱想着，正欲说什么，程锦突然捧起他受伤的那只手，“我这只是简单的处理，你现在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封程应得很快。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程锦怕封程那道口子会感染发炎，不到医院处理一趟她是不会放心的。

        封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腐烂冰寒的内心慢慢被注入暖意。

        “好，我都听你的。”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丢下我就行。

        陈助理跟周蓝找了个理由，说总公司有点急事自己必须要回去一趟，让程锦送不舒服的封程去医院。

        周蓝没多想，还把程锦叫过去让她多照顾照顾封程。

        因为封程的手不方便，路上是程锦开的车。

        医生拆开纱布看过后，说道：“伤口比较深，但好在处理及时，失血不多，明天过来打破伤风。”

        “每天需要换一次纱布。”医生说道，“不过，如果你时间不方便的话，让给你包扎的人给你换也可以，我看她这包得挺好的……”

        封程猛地抬头看向程锦，眼里带着渴望。

        程锦：“谢谢医生。”

        到取药窗口取药，程锦全程牵着封程的手腕，封程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乖乖地跟着，脸上挂着淡笑，看着眼前的女子满眼都是依恋。

        “我靠，你们刚刚看到没，那个一米九的帅哥，穿西装那个，妈的，好帅啊！！！看着就很有钱的样子！”

        一个很年轻的护士跑到前台，跟另外两个护士说着八卦。

        “从张医生那里出来的吧？我看到啦。”其中一个护士应道，“不过你就别想了，没看到有个很漂亮的女人牵着他吗？啧，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简直了！真腻人！一看就是情侣！”

        “想想都不行吗？这种优质男人你在这一年能看到几个啊？”年轻护士想起程锦那张脸，轻啧，“不过帅哥都是配美女的，我们这种就只有看的份了……”

        ……

        “我工作挺忙的，可能没时间特意到医院跑一趟……”

        在车上，封程抚摸着紧紧裹着纱布的右手，委婉地提起这事。

        刚好开到红绿灯的地方，程锦慢慢踩下刹车，看向封程。

        封程突然不太敢看程锦，他慢慢转移视线，声音带着一丝委屈：“伤口挺深的，如果一天不换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我身边又都是男助理，粗手粗脚的，也不太会这种细活……”

        这一句一句的，其实合起来就一句话——“我想你帮我换纱布。”

        程锦到底还是心软，她承认她是放不下封程的，不管什么时候，她看到他受伤示弱还是会没由来地心疼。即使她知道她不应该再这样向他靠近了。

        “好，你每天找我，我帮你换。”

        那天程锦没有再到工作室去，她的稿子提前画完了，去那里也是坐着，所以干脆第二天下午才去。

        封程倒是到得很早，她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他那间专属办公室里坐着看报纸了。

        很快陈助理把她叫过去给封程换药。

        程锦迟疑：“今天他要去打破伤风吧？”

        陈助理点点头：“啊对，那就麻烦你了程小姐。”

        本想让医生顺便给他换纱布的程锦：“……”

        所以他这个助理是干嘛用的？

        程锦委婉地问：“陈助理，你最近很忙吗？”

        陈助理轻咳两声：“还好，就是送封总不太方便……”

        “封总可能不太愿意让他的下属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所以我觉得还是程小姐送他比较合适。”

        “……”

        她觉得封程不会有这种想法，是他想多了。

        程锦这次离陈助理比较近，她默默打量他：“陈助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看你挺眼熟的。”

        陈助理扶眼镜的动作一僵，“是吗？”

        “不过很多人都跟我说过这句话，可能因为我是大众脸吧？之前有个员工说我长得像她哥，后来又有个朋友说我长得像他姥……我都已经习惯了。”

        “……”

        行吧。

        陈助理：“那我让封总到停车库等你，麻烦你了程小姐。”

        “我让周蓝给你加工资。”

        ……

        程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包包，林沐沐凑过来：“你要回去了吗？”

        “没有，送封总去医院。”

        旁边一个男生听到，也凑过来问：“昨天封总是不是在厕所跟谁打架了？”

        “陈助理让我跟小袁两个去收拾，我靠，厕所一地的血啊，那洗手台的镜子全碎了，吓死我！”

        程锦掩掉眼里的异样，笑笑：“我也不太清楚。”

        林沐沐问：“那你一会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

        “行吧，还想找你吃饭来着。”

        薛子萧刚从小厨房里出来，他端着咖啡，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顺着看过来，正好看到程锦弯腰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那腰细得仿佛一掐就断，那侧颜那身段，一颦一笑成熟的女人韵味尽显。

        他红着脸别过眼，插话进来：“行了，阿锦这算是工作，明天再陪你去吃饭不就行了吗？”

        清槐镇。

        镇子西面到了晚上六七点就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了，有一排待拆迁的房子稀稀落落地坐落在那里，其中外表较为美观的一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麻将声。

        “呀，不好意思，又胡了！”一个中年妇女笑得满面春风，那两只穿金戴银的手把面前的牌一推，乐呵得不行。

        “真不好意思，今晚上的运气实在太好，哈哈哈哈，还有三圈，你们都别走撒！”

        她旁边的一个女人脸黑了黑，不情不愿地往小柜子里掏出两张钞票，递过去，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你今晚这运气是真好啊，出千的都没你能。”

        “哎呀，你这什么话啊？刘姐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财神都来光顾她了！”在旁边围观的人是刘姐的邻居，没忍住帮她炫耀，“你知道她家小妹将来要嫁到哪吗？怀城！大都市！你这没眼力见的，几局麻将就气成这样了……”

        那女人冷笑：“怀城市郊也算怀城啊？不就一个一个月拿两三万的小职员而已吗？这也算好人家？”

        “你看看素英姐，她家程锦找的是谁？你们看过怀城的财经报吗？她家那位天天上！也不知道是谁没眼力见！”

        庞素英摸麻将的手顿了顿，本来就郁闷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话更加不爽了。

        所有人都知道周其轩的家世好，难以高攀，也不知道程锦在矫情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现在不听她的话，到时候周其轩真和别人好上了看她怎么哭。

        刘姐见这房间火药味越来越重，连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麻将这东西不都打着玩的嘛？你们还急眼了是怎么着？”

        “我家小妹能有这样的归属我已经很满意了，素英家的程锦是城里大学出来的，那到底是跟我们这些小地方出来的不一样啊，能找到那样的婆家也正常……”

        庞素英也勉强笑笑：“刘姐也不用过分谦虚，你家小妹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差不到哪里去。你们也是，麻将这东西玩玩就行了，可别伤了邻里间的感情。”

        那女人撇嘴：“行吧，素英姐都开口了，我不说话就是了。”

        “不过，素英姐，你家锦锦什么时候领证啊？你上次不是说就今年的事吗？”

        庞素英屏住呼吸，忍了好几秒，这才克制住想要把那个女人拍死的冲动。

        这话题不是都结束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围着的都是左邻右舍，庞素英实在放不下脸说他们已经掰了。

        “看他们两个小年轻怎么打算吧？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反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

        今晚这场麻将让庞素英打得很不是滋味。

        一晚上没怎么开胡不说，耳边还得翻来覆去地听她们说起程锦跟周其轩的婚事。她越听就越气，越觉得程锦没脑子。

        程锦已经好几天没接她电话，本来庞素英想着先静一段时间缓和一下母女关系，但是今晚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用家里的座机给程锦打了个电话。

        “喂？”这次，程锦接了。

        庞素英听到她的声音就来气，她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你跟其轩现在怎么样了？和好了吗？”

        那头很平淡地回道：“分了，你失忆了吗？”

        “你没跟他好好谈吗？！”

        程锦：“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

        庞素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加高，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你忘了你爸……”

        “你别提我爸了。”程锦打断她的话，“你每一次提起他，都会让我觉得你配不上我的这一句妈。”

        庞素英错愕，程锦从来没试过这样跟她说话，她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一直波动得很厉害，但程锦是个重情的，跟她说话也一直软着来，再加上她爸这一张王牌……可以说这二十几年来她说什么程锦听什么。

        这么激烈地抗拒她，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庞素英的气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她拿长辈的样子拿惯了，有心想软下来说两句好话一时间也软不了。

        那头的程锦已经不等她考虑，“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我还有事。”

        庞素英还未开口，电话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

        程锦把电话挂了。

        昏暗的灯光中，庞素英的脸色晦暗不明。

        看来，她还是得上城一趟，总不能让她再继续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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