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陈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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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发给我们枪!”一群年轻妇女围上来。
这些要求搅乱了尤林的思绪。现在,不要说兵舰,就连木帆船也被敌人毁坏了,抢走了。他望着一大片愁苦的脸,望着孩子们含着泪珠的大眼睛,望着恨不得立即投入越海作战的战士们,能说什么呢?……
这时,山间公路上传来战马的嘶鸣。马蹄声越来越近,四匹战马拖起一溜尘烟,直往澳口奔来。
“孙参谋长来了!”
侦察员们老远就认出来了,都亲切地叫着。
自打渡江以来,师司令部孙参谋长始终率领先遣支队,向敌人纵深穿插,侦察敌情,筹备粮草,联系游击队,或是断敌后路。
现在,枪声刚停,硝烟未散,他就来到最前沿。
孙参谋长策马飞驰到跟前,一勒缰绳,那匹外号叫菊花青的战马象不甘收蹄一样,举起前蹄,向着敌人逃去的方向发出一声响彻海空的长鸣。
孙参谋长跳下马,把缰绳交给警卫员,向人群走来。
尤林大步迎上去,敬个军礼,说,“参谋长,这么快就上来了?”
“已经来晚了,没看到你们冲锋。”
“我们可真来晚了,你看······”
尤林遗憾地说。
孙参谋长举起望远镜,顺着高磊指的方向,看着驶向海门岛的敌舰和几十条渔船,看着被绑在船上,回首西望的渔民们。
他愤怒地看了许久,才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向着仰望着他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说道:“乡亲们,别难过,我们一定要解放海门岛,救出你们的亲人!还要解放台澎金马,救出上干万同胞。冤有头、债有主,敌人欠下的债都要叫他偿还。”
说着,他从警卫员手里拿过大衣,披在一位老阿婆的身上,又蹲下去,抱起一个光腚的小男孩,对尤林和侦察兵们说道:“同志们看到了,乡亲们在巴望着我们向海上进军呐!赤色革命组织上向我们发出了进军命令,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原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青天白日政府反动派。
我们马上要向海上进军了,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台湾是我们伟大祖国的宝贵领士。你们看看这座半屏山吧!为什么叫它半屏山?因为台湾岛上还有一半,也叫半屏山,隔海相望啊。
两个半屏山下的亲骨肉,也在隔海相望。我们一定解放台湾岛上的同胞。”
战士们高喊:“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对!”孙参谋长接着说下去,“怎么解放?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我们又是一群旱鸭子,要船暂时没有,你们这些陆上的猛虎要变成大海蛟龙啊!怎么样,行吗?”
“行!”侦察兵们异口同声地说。
尤林正在掂量摆在面前的重担,望着万顷激浪,吸着含有咸腥味儿的空气,心里翻腾着。
“是的,我们的侦察兵正在面临着一个新的严峻考验,过去踏遍塞北江南,今天要碰碰这万顷激浪了。”
准备向海上逃窜的大股溃敌,被赤色革命军后续主力部队歼灭了。
孙参谋长带着随行参谋人员到临时指挥所去观察敌情去了。
尤林这时才有空儿在洪厝村走走,才有心思看看别了十二年的故地,想想十二年前的往事。
在炮火连天的万里征途中,有许多传奇般的巧合。
十二年前,尤林和他的战友们曾在半屏山那边的一片深山老岭里,钻士洞,住茅寮,拿着梭标、大刀、火铳,坚持了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
就在这里——洪厝村旁的海边岩石上,他和敌人进行了一次难忘的战斗。今天,当年的红小鬼又回来了。
当往这里进军时,他脑海里经常浮现曾经救过自己的陈老海一家的面容。现在,对面就是陈家居住的海门岛了。
他们还在那里吗?还在这一带打鱼吗?会不会搬家到洪厝村?能在这里见面就更好了。
尤林满腹心事地走在被匪徒洗劫后的渔村,他走进了布满海蛎壳的街道,昔日的旧貌依稀可见。
几百栋房子,依山傍海,座落在半岛尖端的山坳里,两边山脊像两只大臂膀环抱着它们。
房盖是一色的薄瓦,怕台风吹跑,屋顶和瓦沟都压着密密麻麻的青砖。
山墙一律抹着白灰,映着四季常绿的山林,特别醒目。
一片低矮的房舍中央,高耸蹲着石头狮子的大门楼和双屋脊的大瓦房,这是渔霸洪乌螺的宅院,也是渔民的血和泪。
渔村四周,立着带枪眼的双层炮楼,它是多年来械斗的遗痕。有些墙头上还模糊地残留着赤色革命军时代的标语,显然用刀刮过,黑色字迹没有了,但刮出的黄道道,还能让人辨出标语内容。
一家一家的院子里满地都是摔碎的木桶、狗气熬,匪军抓鸡捋掉的鸡毛随着海风在院里旋转,不少屋里传出女入的哭声。
他走进一个又一个小院,安慰那些心灵上遭到严重创伤的乡亲。
多少双眼睛,失神地望着他,但更多的眼睛欢迎着他,期待着他,盼望大军打过海门岛去,救回亲人。高磊十分清楚这一带乡亲们的坚强性格。
赤色革命军初创时,他们在八闽之乡高举义旗,打士豪,分田地,前赴后继。
三年游击战争中,他们又历尽干般艰难,万般辛苦,给坚持在深山里的游击队送粮、送盐、送情报,敌入使出各种法西斯手段也没能使他们退却半步。
有的父母献出儿子,有的妻子献出丈夫,有的村庄被敌人血腥的黑手抹掉了,但这里的人民,从来没有屈服过。
他顺着小道走到村头,这里有篮球场大的一块空地,是晒鱼虾用的。因为地势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瞭望渔村全貌,瞭望由村北向西蜿蜒而去的盘山公路,瞭望两侧山势和无际的大海。
眼前的景象,使他想起十二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次壮烈的战斗。不错,在那次战斗里,他和排长且战且退,就是顺着这条公路,一直撤到海边的悬崖上,最后跳海,幸亏遇到了陈老海的连家船……
这时,走上来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把他的思念打断了。
这老人的腰已经弯成了一张弓,一串算盘珠似的脊梁骨把破烂单衣顶起一条弧线,脖子使劲向上伸着,扯起两条青筋。
他手里抱着摔散了的木桶片和几根竹篾,从最顶头的一间房子里向空场走来,不过走了十来步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样子,他是到这里箍木桶的。
尤林迎上去,扶他走上来,老人把零散的木片在地上排开,拉开了竹篾。
尤林想打听陈老海一家的下落,说道:“老阿伯,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说吧,三里五村,有名有姓的差不多我都知道。
“他不是大陆的,是海门岛的,叫陈老海。”
“陈老海?”
“是连家船上的渔民,现在有五十出头了。”
老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倒好奇地问起尤林来:“你怎么有熟人?难道你早年到过这里?”
“到过!”尤林说着看看西边的山峦,“当年,我在大山里打过游击。”
老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停止了手里的活儿,挑动着一寸长的灰白色眉毛,问道:“县城大操场那起事儿,你经过吗?”
尤林心头猛地抖了一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件事几,尤林是没齿难忘的,那是震动全国的事件。
七事变之后,半壁山河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进攻面前沦陷了,亿万人民在铁蹄下呻吟,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
在这种情况下,蒋某石才不得不跟日本鬼子应付几下,不得不答应把赤色革命组织领导的武装改编成某路军和新某军,开赴抗日前线。
在南方各地坚持游击战争的人民武装也奉命下山集中整编。可是,独夫民贼蒋某石没有一天不想消灭工农武装,他背信弃义,密令一些喽罗对正在集中准备开赴抗日前线的游击队搞突然袭击。
尤林所在的游击队,就是准备开赴抗日前线,在县城操场集中的时候,遭到青天白日反动派的伏击。从那次惨案中逃出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老人用惊奇的目光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说道:“同志,你命大呀。唉!那阵子也有两个赤色革命军逃到我们这里,那真是好样的,是硬骨头。他们把枪子打的没完没了,砸断大枪,投海了。崖头上的竹子上,还留着他们刻下的字儿。”
“什么?”
“字,刻在竹子上的,你瞧,就在那个场儿······”老人指了指前方,又低头干活儿。
“他们是为穷人死的,逢年过节,大家都祭奠他们,在那棵竹子下烧几柱高香。谁到那块赶海,总要抬头看看那棵竹子。同志,你要不要去瞅瞅······”
老人唠叨了一阵,没听到回答,抬头看时,尤林已经顺着公路走出老远了。
尤林走得那样快,一直走到悬崖上,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几丛金丝竹上。
金丝竹挺挺拔拔,竹干黄灿似金,竹叶苍翠欲滴。上面,蓝绸子一般的天空,一只雄鹰展翅翻飞。
十二年时光过去了,当年几丛手臂粗的竹子竟在这样险峻的地方,吸收营养,吸收水分,承受阳光,如今长成根深叶茂,大腿粗细了。
一根竹干上,托现着一行拳头大的字:“白狗子长不了,赤色革命军一定要打回来。”
“来”字还欠最后一个划,每个字都苍劲有力,一笔一划象钢条那样嵌在竹干上,没有一处连笔。
“来”字是红褐色的,整个标语衬托着金丝竹的黄底,分外庄严、醒目,老远就能看见。
尤林凝视着,凝视着,宽阔隆起的胸脯剧烈地起伏,额头有块小伤疤因为激动蓦然充血变红了。
“竹子长大啦,字也长大啦!”他盯着那行字,两大滴泪水在眼睛里滚动着,后来,终于控制不住,顺着两腮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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