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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第二天醒来,陆烟宁便拿着傅衡峄给的布娃娃去找阿照。

        她一路哼着歌,心想阿照一定很喜欢这个新娃娃。

        到了门口,她轻敲门,熟悉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阿照呢?”她环顾四周没看见阿照的人影。

        徐伯面色有些疲倦,招招手让她过去。这是徐伯第一次允许她走进那珠帘。

        她拨开珠帘,徐伯往椅子后面的小角落指了指。

        那是蜷缩成一团边哭泣变发抖的阿照。

        陆烟宁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徐伯长叹一声,讲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天半夜三更时,阿照突然醒来,说什么也不继续睡觉,于是便跑去院子里玩,柳娘不太管她,任由她去。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喝醉的客人解了手后忘记了回去的路,不由自主走到院子里,看到阿照还以为是哪个花姬,竟然立刻轻薄起来!

        阿照当即大喊大叫,虽然柳娘很快赶来救了她,她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她却整晚都不停的哭,怎么劝都劝不住。今天早上柳娘将她带到徐伯这里,她一进门就冲进这个小角落蜷缩起来,不讲话不玩娃娃,只是哭。

        “唉,定然是被吓到了。我听老大夫们说,这疯症是最不能受刺激的。”徐伯无奈哀叹道。

        陆烟宁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拿起手中的娃娃:“阿照啊,看看姐姐手里的是什么呢?”

        阿照听了,没有反应。

        陆烟宁继续道:“咦?这个娃娃怎么这么漂亮啊?哎呀完蛋了,好像比阿照的娃娃还要漂亮诶?”

        这时,阿照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娃娃,顿时愣住。

        大概是从未见过制作如此精妙的娃娃吧,她居然边看边流泪,甚至比之前哭的还凶。

        “好啦,别哭啦,阿照不哭的话,姐姐就把这个娃娃送给你喽!”陆烟宁摇摇手里娃娃。

        “真…?”她含糊不清的问。

        陆烟宁将娃娃交在她手里,点点头:“真的哦。”

        阿照终于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又安慰了她好一阵,陆烟宁和徐伯才把她哄的不再哭泣,没过一会儿,她玩着玩着便睡着。

        陆烟宁见她睡着,便准备离去。

        “宁姑娘真是好心肠啊。”徐伯突然感叹道:“我一直以为襄梦楼里没有好人。”

        陆烟宁笑道:“天底下哪有什么好人呀,之所以好,是因为无关利益。但凡稍微涉及利益,那便非得斗出个你死我活才行。世道不济,好人活不下来的。”

        徐伯一愣,随后笑道:“宁姑娘对‘好人’的定义太过严苛,要我说,好人也可以讲利益,只要能分得清善恶就行。”

        “可惜好人难辨,善恶难分,大概只能尽力做到不愧于心吧。”陆烟宁说罢,与他道别离去。

        回到房间,十七装扮成了一个书生的样子正在等他。

        “怎么?你扮成这个样子,不会是要和我对诗吧?”陆烟宁开玩笑道:“这个我可真的不会!读多少本书我都学不来的。”

        十七一愣,完全没听出这是玩笑话,只是木讷的回答道:‘我也不会。”

        看着他的样子,陆烟宁哈哈大笑。见她笑,十七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哦对了,公子让我把这个拿给你。”他从书袋里掏出几本厚厚的古籍。

        陆烟宁看到就头痛,扒着窗户佯装要跳下去:“干嘛干嘛!怎么又来!我告诉你啊,你不让我扔书,我就把自己扔下去!”

        十七赶紧将她拉下来,耐心道:“这不是书,这是一些史料。”

        “给我这个干嘛?”陆烟宁一边皱眉一边接过。

        这是几册关于萧蒙等几位王爷的记录,其中有一节被人特意标注出,还从旁附了一些解释。

        那字体恢弘大气,一看便知是傅衡峄的笔迹。

        而他着重标注的是长宜王妃宋清荷的记录。

        “公子说,这些或许你会需要。”

        那日被萧燃刺杀之后,她便一直在找宋清荷的记录,可惜坊间能找到的很少,她昨晚曾向傅衡峄提了一嘴想借宫里的记录看看,却不想他第二天便让人送来。

        陆烟宁边浏览边点点头:“不错嘛,你家公子有心了。那今天下午不去赌坊了,我留在襄梦楼看这些。”

        十七一听,非常高兴,有种看到浪子回头的感动。

        可惜,这种感动没有维持多久,陆烟宁便被楼下的吵架声吸引了,她扔下那些史料,飞奔而出,十七想拉都拉不住。

        陆烟宁之所以一听见吵架声便夺门而出是因为那声音不是别人,而是阿照的。

        此刻她正双手死死拽着一个男子,歇斯底里的哭着。那男子的半扇衣服已经被扯的不成样子,他一脸无奈又嫌弃,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他急于脱身,干脆举起另一只手狠狠挥向阿照。

        “啪-啪-啪”

        三巴掌下去,阿照的左半边脸开始发红。

        平日里不小心被徐伯的针扎了一下她都会疼得叫唤,但此时她却仿佛没有知觉了一样,仍旧死死拽住那人。

        陆烟宁见状赶紧小跑着下楼,在那男子继续准备挥手的时候拦住了他,反而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你干什么!”男子一脸震惊。

        陆烟宁没理他,而是轻拍阿照的背,哄她:“阿照啊,怎么啦?我们先把手放开好不好?”

        阿照像是没听见,仍然死死拽住对方,嘴里还是不停的说着什么。

        “疯子!疯子!你们襄梦楼里都是疯子!”那男子捂着脸大叫道。

        他的叫喊声引来了襄梦楼的护卫。他们几人上前将阿照拉开,阿照见自己的手指一个个被掰开,而那人一点点的脱离她的控制,她无助的哭喊着,最后居然用嘴直接咬住了对方的胳膊。

        那人吃痛的大叫。护卫们更加用力去拉阿照,而陆烟宁怕他们伤害到她,又冲上去拉扯护卫。十七见状,也赶紧下楼来帮她。

        就在一堆人互相扭拽在一起时,柳娘出现了。

        她推开人群,让陆烟宁还有护卫们闪开。冷眼看着阿照,然后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极狠,甚至比刚刚那男子打得还要狠,以至于刚打完,阿照的嘴角便流出鲜艳的血。

        她被打倒在地,突然停止了哭泣,怔怔的,呆呆的,像是一个刚来到人世的孩童一样迷茫。

        但她的母亲并没有打算去安慰她,而是转过身,用那讨好的表情对着那男子道歉道:“马公子让您受惊了!您没事吧!哎呦,这胳膊上的伤口怎么这么严重啊!快,来人,拿上好的金创药来!”

        可那马公子胳膊上的‘伤’其实不过是一串牙印而已,甚至连一点点血痕都没有。

        陆烟宁对此翻了个白眼,然后将阿照扶起来。

        而柳娘则亲自扶着马公子,邀他进了上等房间,还叫了几个姑娘上去。

        阿照没有再哭闹了。

        她像被神仙收去了魂魄,所有的喜怒痴嗔都在那一巴掌挥下的瞬间顺着她嘴角的血一起流出了她的体内。

        陆烟宁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拽着那个马公子不放,因为当她看到徐伯那无奈又束手无策的眼神就明白了。

        马公子就是那日差点轻薄于她的贵客,一个不能得罪的贵客。

        她搀扶着阿照回到徐伯的矮屋。

        两个人静坐良久。

        “或许柳娘是怕你得罪了马公子,到时候楼主怪罪下来,你得受更严厉的惩罚。”陆烟宁开口安慰道。

        阿照不语,两只眼睛死盯着脚下。

        徐伯将布块浸入冰水中,然后拿出来准备替她消去脸上的红肿,可还未接近她的脸,她便先一步的将头偏去一边。

        徐伯束手无策,只得看着陆烟宁。

        陆烟宁接过浸着冰水的布块,冰冷的感觉瞬间爬满她的全身。她缓缓说道:“我小的时候娘亲对我很不好。她只许哥哥们读书,却从来不许我读,我一偷偷看,她便拿藤条打我,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一整天。她也不许我吃得太多,因为那样会变胖,她觉得女孩子变胖会嫁不出去。所以虽然当时我家很富有,但我从来都吃不饱,于是每到晚上便去偷吃,吃得一嘴油,第二天又被打………“

        阿照仍然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睛却从自己的脚下转移到了陆烟宁的脚下。

        “在我眼里,这是一场关乎荣耀的战争,而她,我的母亲,就是我最大的敌人。于是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我读很多很多书,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肉,她打我,我更变本加厉。总之,绝对不能低头,不会认输。“

        陆烟宁故意说得咬牙切齿,宛若一个小小的战士一般,就连一旁的徐伯也听得入神,不由的微笑。

        “那个时候我很恨她,我觉得她是这个世上对我最不好的人了。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当匪徒闯进我家,残忍的杀死我所有的家人时,她那样义无反顾的挡在我的面前,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快跑……”

        陆烟宁的声音变得低沉。阿照的头缓缓抬起。

        陆烟宁转过头,对她笑笑,将手里握着的布块轻轻的贴在她的脸颊,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后来我看过她的尸体,数不清的刀痕。可惜我当时急于逃生,没有回头看她是怎样用纤柔的身躯挡住了那些刀剑。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战争永远看不到曙光了。”

        陆烟宁缓缓的擦拭着她的发红的脸颊,她染血的嘴角,她极其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擦自己的伤。

        “后来我才明白,她是爱我的。她只是……”陆烟宁顿了顿:“她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爱我,虽然可能我并不理解。”

        陆烟宁替她擦好了伤,然后把布块还给徐伯。她看着阿照呆滞的双瞳,心里不由自嘲。

        她从未把这些话讲给别人听,连迟安都没有,而她第一次有这样倾诉的欲望,居然是对着一个已经疯癫的人。

        而这个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在讲什么,她讲的故事有多么的悲伤。

        或许对于她而言,这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无关紧要的飞过了她的耳边。

        只留下了一些没有意义的振翅声。

        陆烟宁默然,其实何止是阿照,对于这世间的其他人来说,她的故事何足挂齿?

        她不由垂头自嘲一笑。

        “好啦。”仅仅一瞬,她似乎又重整旗鼓,恢复那活力四射的笑容。

        “我得回去啦,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徐伯,我就先……“

        她的话没说完,阿照突然紧紧抱住她,她愣住,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阿照松开了怀抱,像是把之前的事情全部忘掉了一样,看着徐伯,发出:“伯…饿……伯……“这样连续的声音。

        “好好,伯伯今天带你去馔玉楼好不好?”

        看着她重获快乐,徐伯不由高兴道。

        陆烟宁将他们送出门,才回去找十七。推开门,屋里却是一个陌生人,陆烟宁一愣,随即意识到是十七又换了身份。

        不过这次不是书生,而是一个富家公子。

        “没事吧?”他关切的问道。

        陆烟宁笑着摇摇头,向他讲了阿照的事情。

        十七听完叹息:“唉…这位阿照姑娘也真是可怜。只是可惜今天这么一闹,怕是很难再留在襄梦楼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奔。”

        十七对于这个闹剧的结局没有猜错,襄梦楼楼主得知了这件事立刻勒令柳娘将阿照送走,不过他看在柳娘多年来的辛劳上,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让她为阿照安排其他住所。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柳娘并没有用那么久。她在第二天一早便将阿照送上了去往乡下的马车。

        陆烟宁听到这个消息后飞快的跑出九阁想要再送阿照最后一程,可到的时候却只看到已经遥遥远去的马车背影。

        她长久的看着,不轻不重的沉了口气。

        “这是她留给你的。”

        陆烟宁回头,柳娘将一个包裹递给她。

        “我?”陆烟宁有些疑惑的接过包裹。

        她刚一接过,便知是什么。

        那是缝着两个黑色扣子和一条红布的绣花枕头。

        也是阿照的第一个娃娃。

        这一次,陆烟宁没有被吓到。她再次看那“娃娃”的“脸”,居然莫名感到一丝伤感。

        她抬起头时,柳娘已经不见。九阁的门口人潮熙攘,崭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只是离去的人便永远留在了昨日。

        陆烟宁学着以前阿照那样,用抱婴儿的方式抱着那个枕头,然后像哄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轻拍它的“肚子”。

        可突然,那“肚子”却吱嘎作响。

        陆烟宁再次拍打,响声重现。

        她沉思片刻,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刀,将那娃娃的‘肚子’隔开。

        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出现在她眼前。

        她打开那张纸,一股浓郁的梦香杂糅着墨香扑鼻而来,那张纸上并没有写字,而是画着一排排她看过无数次的黑色圆点。

        她盯着那张纸久久没有移动半步,此时她的脑海里不停的浮现着昨天临别时阿照突然拥抱她的场景。

        以及她拥抱时附在她耳边说得那句话。

        阿照用无比清楚的口齿对他说道:“十一楼。去十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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