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风先生

朱兰和小婉把段先生搀扶着回了家，路途不远，段家就在三角大街与鱼跃街衔接处。

        段家大院占地近两亩，属实城中富户，院中照壁假山流水，鱼池竹林茶花，以前只从外面路过，看着院墙伸出来的各种花树已觉很美，这次进来看得两人更是惊艳不已。

        段先生看着已无恙，两人便要告辞，被段先生硬是拦下了，带进了她单独小院忆园的厅堂。

        屋里的桌椅都是云石面红木的，椅子上铺了丝棉垫，绣着好族特色的五彩花样。

        桌上放着云石花瓶，插着冬樱，人经过时，桌面轻轻摇晃，粉色的花瓣落在黑色桌面和青石地上，很是好看。

        帮佣的啊嬢倒了乳扇丝茶，端了冬瓜蜜饯和炸香菌，看到吃的，两人笑咪咪坐下了。

        “小兰小婉，今日谢谢你们，我这几日夜里没休息好，闹笑话了。”

        一阵寒暄，吃饱喝足坐不住的两人，就开始扭来搓去屁股长钉，却又不知怎么告辞。

        忽然朱兰发现自己的椅垫下有本书，随手捡起来一看是个手本。段先生刚想去拿，朱兰就看着封面惊呼。

        “咦？清风先生，《两世情》，是新书么？”

        小婉也凑过来，“我看看，是写乱世和柳凉的清风先生么？只写了一半，还有墨点子，这字……”

        两人一惊抬头看向老师。

        段先生脸色微红，被学生发现了小秘密有点尴尬，却也没否认点了点头。

        于是刚才还局促的两人，一步大跳到老师身边，一左一右拉着老师的手崇拜的看着她尖叫，死皮赖脸的找老师要书，每人三本，并称给了书就帮老师保守秘密。

        段先生看着这两个厚脸皮又好气又好笑，说以后两人每天多交一篇诗文赏析，瞬间没人敢要挟老师，变鹌鹑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两人，段先生笑着摸摸她们的头。

        “书给你们，但只有两本，这本写完再给，我不过是消遣也不打算让人知道，再说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也就写不下去了，你们莫要嚷嚷了。”

        听到自己以后可能看不到书了，两人心中更急。

        “先生，我们错了！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你好好写，清风先生不能停，书我们也不要了！”

        看着两双明亮大眼睛哀求的看着自己，段先生掐了掐少女们嫩嫩的脸颊。

        最后，二人心满意足的捧着书，告辞离开。

        走在忆园小径，两旁的冬樱好多都快凋零，粉色铺一地，绿色树叶在抽尖。

        上开冬日除了早晚凉，白日大太阳也暖，种植的很多花木，大多花期很长或较早开放，所以四季皆花香鸟语。

        满园美景让朱兰沉醉，在跨出忆园的月亮门时，围墙上的炮仗花被风吹得细细簌簌，还飘来一股甜腻的香味。

        朱兰记得炮仗花是没有香味的，就仔细凑到了围墙边嗅嗅。

        一般人家里的围墙多是糯米汁混草毛发和泥土筑成，有些则弄些石头垒或是木头钉成墙。

        段家的则是夯实土墙还刷了石灰，很是整洁，灰白墙面衬得炮仗花更加艳丽，仔细嗅了嗅，香味分不清是花还是墙透出来的。

        这时，段先生忽然挽住了小婉和朱兰的手，引她们出门。

        朱兰回望了一眼，好似眼花在炮仗花里看到了娘的虚影，眨眨眼再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腰包突然开始抖动，心下一凝，手按在了腰上说院子太大走得腰疼，三人大笑往外走去。

        诺大的院子里没见什么人，只有个帮佣浇花水，今日风不大，吹得园中的树木竹叶隐隐绰绰，像藏了什么人。

        朱兰打了个冷噤，连忙对老师告辞，说肚子饿要快点回家吃饭，就拉起小婉小跑着出了段家大门。

        跑出一段路后回头，看到段先生亭亭玉立站在门里对着她们微笑，荷绿的裙角随风轻摆，气质如竹。

        段先生看到她们转头就挥了挥手，随后转身进门，未挽的长发随风飘飞，身影被赭色的大门掩住，只能看到越过墙角伸出来的花木随风飘摇。

        朱兰分别小婉回到家，立马打开腰包，叶片闪过一丝红光没动静了。

        和爹娘说了情况，晚饭后朱成功便领了女儿敲响了罗锅的门。

        罗锅听朱兰描述一番后沉思。

        “奇了，听我爷爷说过上开一直有风神庇佑，精怪们无法立足生存，鲜有奇事大事发生，以前我接的生意也都是别的州县的，但大多也就是些堪舆之事，有除怪的也多是些无实体的，弄点鬼打墙啊毁运势的小事，成形的少。你说的段秀馨家里应该出事了，不然菩提叶不会提醒。这叶子有我母亲的血灵注入，识妖防妖很容易。”

        朱兰听叶片如此来历，觉得甚为贵重，便要还给罗锅，被他婉拒了。

        “母亲这样的叶子有很多片，滴血点灵只是一个小术法，不会伤及性命，她和父亲是与人斗技失败反噬而亡，与叶片无关。以前为了糊口，我也跨地抢生意还被别的术师下过绊子，斗赢了几次才在此行小有名声。这片菩提叶主要是防御的功效，攻击不强，外加安神醒脑，予你刚好合适。你六月十九出生，本应运势极佳，可我却看你有不明环绕，还是小心为上。”

        “罗伯，难道是我撞邪了？这世上真的有鬼怪么？之前只是我们未知，原来是一直都有这些神怪之事的么？为何我看到了娘的虚影？菩提叶提醒了我就证明我不是眼花，那段先生会有危险么？这次不是跳蚤怪么？一定要救救她！”

        朱成功看女儿连珠炮似的发问，赶忙拍拍女儿，示意莫心急一切听罗锅的，朱兰才不好意思的停下了发问。

        罗锅笑道：“天下之大，有奇事本就不奇怪，许多人自小未踏出家门不知道也很寻常，人一世很短，有机会要多见见世面。至于段秀馨，我不去她家至少也要面见一下，才能看出发生了什么，只是我平日名声很是不好，她这样识文解字的大家闺秀怕是不愿意见我，咳咳。”

        朱成功这时拍拍胸脯：“罗大哥，我让娇娇去，我婆娘与段先生还说得上话，再带上小兰一定成。”

        第二天，一家三口大早就把人约到了食瓜馆喝茶，罗锅也假装去喝茶，在一旁端看段先生。

        段先生搞不懂两母女说有学业上的事要请教，来了又在那左顾右望扯些家常，不明所以随便聊聊就告辞了。出了门发现手袋忘了，回来就看到一家人和那罗锅坐在了一起。

        于是八目对双目，段先生似是认出了罗锅，大惊失色，脸色发白，拿起东西就跑。

        众人尴尬，这罗锅名声也太差了吧，把人吓成这样……

        直到下午，段先生也没来上课，学生们自己温书完就早早回家了。朱兰还想着大家对罗伯的误会太深了，有机会一定要澄清。

        可连着三日，段先生都没有来学堂，去问过的说是病了告假，接下来会请执笔堂的夫子来代课，也不准任何人探望，去过的人天天面对的都是段家大门紧闭。

        朱兰想着事情应该不简单，爹娘又去给天香食府送货了不在家，就一个人急匆匆跑去找罗锅，到了却扑空，人不在。

        她心急火燎的走到大青树下时，看着树叶婆娑，微风轻拂，忽地就不那么急躁了，双手合十默念树神保佑先生平安。

        突然伍小刀的声音传来。

        “猪栏，在许愿早点嫁出去啊，下次记得带根红绳，这样许可不灵，哈哈！”

        朱兰转过身白了一大眼，突然看到一旁英俊的小白，傻楞盯着自己，脸没差点抽抽，小刀看到更是笑得捧腹。

        原来小白外伤已无恙，且已住到了罗锅隔壁幺石老爷爷家里。

        幺老爷子老伴早逝，女儿随丈夫去了湖州，孙女也带了去，他独居很久，伍家去谈了谈就同意了，把空着的屋给小白住。

        伍家要给钱幺爷爷也没收，让帮忙做做家务就行，小白不会做饭但力气很大，体力活不在话下，加上话少，有人静静陪着幺爷爷也很高兴，还说虽然人憨了点但样貌好，自己孙女也很漂亮，以后要是回来可以相看一下。

        伍父今日让小刀送些面条给幺爷爷，顺便就约着人一块出去走走，多了个这么有门面又听话的跟班，小刀巴不得，一路下巴昂得可高了。

        朱兰没理两人就要走，突然看到罗锅回来了，就跑过去叫了声罗伯，挤挤眼睛示意要跟着他一起回家。

        小刀看到朱兰竟然对罗锅那么亲热，眼睛瞪大拉起小白就跟着走，朱兰又瞅他一眼，

        “跟屁虫，跟着我干嘛！”

        “我带小白回家，你管得着吗？你不回家，到处乱跑，小心我告诉朱叔打你屁股！”

        罗锅听到这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小白，皱眉看着他们进了幺家。

        “小兰，金雀巷这几十年一直没有外人居住，这人气度不一般，为何会住幺家？我可不记得幺家是个男孙。”

        朱兰于是把小白的到来说给了罗锅，他越听越觉得蹊跷，上开人多半心热纯良，不多与外界接触，于是再三嘱咐朱兰，莫要与此人深交。

        此时虽是大白天，外面也没人路过，但因着朱兰是个小姑娘家，罗锅没关大门，两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板凳上聊天，说到了段先生，罗锅说应该是招了妖了。

        他曾故意路过段家大院，顺着墙根绕了几圈，身上的叶片异动，看提示是与满园的花树有关。

        段家院子上方似有幻气，刚想看清楚吹了阵大风，异象就没了，感觉这次的精怪比跳蚤怪聪明点，还知道躲起来。

        回来去朱家敲门没人在，没想到朱兰来找自己了，于是两人商量着怎么找由头进段家，聊着聊着，就看到伍小刀的头在门边一伸一缩的。

        罗锅眼睛一亮，一招手小刀就跳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小白，朱兰哼了一声扭头。

        “伍家刀子是吧，听说你在上开街上最混得开，可知小兰的老师段家大小姐最近怎么了，小兰关心老师却探望不了，心急如焚呐。”

        “那可不，上开就没我不知道的消息，比那食瓜馆还快。段先生只是受凉发烧，段家已经请了张大夫看过，无大碍的，因着不能见风所以不让人探视。罗锅，啊不，罗伯，你何时与朱叔家这么亲近了，不是说你，你不能与人相处么？”

        小刀吐了吐舌头，自己就是嘴巴比脑子快。

        罗锅还没张口，朱兰就站起来骂了小刀。

        “你不许对罗伯不敬，快道歉，还说自己无所不知，却也是人云亦云，你亲眼见过罗伯做什么坏事了？我可是亲眼见罗伯做了大好事！罗伯是个好人，一直被人误会的好人！”

        小刀抹了抹一脸口水，被朱兰突然那么凶吓到了，一时忘了回嘴。

        罗锅无奈的笑，却也心里一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维护自己。

        于是他拦住了朱兰对小刀笑道：“刀子，我们这有个忙，你能帮不？不过有点难，可能也成不了，还是算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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