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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孟海楼的船体残破得厉害,修整起来至少得花个七八天的时间。陆云帆不想被孟海楼当成游手好闲的小白脸,因此接下来的这些时日里,陆云帆每天早出晚归,一有空就往船坞跑。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会抢着帮忙打下手。

        陆云帆是个自来熟,不论到哪儿都能很快跟周围人打成一片。这么些天下来,除了恶补了一把海上生存的知识之外,陆云帆还从岛民们的口中零零星星地打听到了一些即来岛的奇闻异事。

        比如说亦家,据说他们的祖上并非即来岛的土著,而是中原的世家大族,几百年前为了躲避战乱,带着一大笔宝藏逃到了即来岛,并在此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而在这些传闻当中,最让陆云帆印象深刻的还是亦修的故事。听说去年,即来岛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而就在暴风雨发生前夕,亦修父亲刚好搭着亦修亲手打造的船出了海,此后便一去不复返,在茫茫大海中销声匿迹。从那以后,亦修就对船产生了心理阴影。每当他拿起造船的工具,这手就会像是发了病似的,一直抖个不停。严重时,甚至一想到船就想吐。

        陆云帆这才明白,为什么热衷于造船的亦修如今不在船坞,只是在本家当个杂役。原来亦修提到父亲时那黯然失落的表情背后,竟隐藏着这样复杂的缘由。

        一群人正聊得起劲,忽然间船坞外锣鼓喧天,有人在外边喊道:“海女来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的活儿,纷纷起身往外走。

        海女?那是什么?

        陆云帆心中好奇,也决定去凑个热闹。

        走到船坞外陆云帆才发现,本就不算宽阔的路口早已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岛民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在道路的前方,巡海的队伍汇成长龙,一群人簇拥着一顶大红轿子,敲锣打鼓地往这边走来。

        陆云帆刚想踮起脚尖张望,忽然猝不及防地被前面的人一胳膊肘狠狠戳中肋骨,他吃痛地一个踉跄,眼看着差点摔倒,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无声地从身后圈住了他。

        陆云帆被一个宽厚的胸膛接住,转头一看,见孟海楼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孟帮主?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不。我没这兴趣。”孟海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好奇你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在跟踪我?”

        “是观察。”孟海楼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这么说来,孟海楼之前的确说过自己还没有完全信任陆云帆,还要对他继续保持观察。

        “好吧。”陆云帆倒是并不介意,只撇了撇嘴,“没想到帮主大人还挺闲的。”

        “这不叫闲。”

        “那叫什么?”陆云帆凑近了盯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懂了,你对我感兴趣!”

        孟海楼哑口无言,脸上还莫名地有些烧。此时周围拥挤,两人身处其中,不得不前胸贴后背地紧紧相依。如此近的距离,就算隔着厚厚的衣物,孟海楼也能感觉到陆云帆的体温心跳,一呼一吸。

        说话之间,神轿已经越来越近。

        陆云帆抬眼望去,只见神轿里坐着一名红衣少女,约摸十七八岁,个子高挑,肌肤是常年日晒下司空见惯的小麦色。她端坐于神轿之上,被人们众星捧月般地簇拥而来,垂眉低眼地接受着众人评头论足的审视,活像是被游街的珍奇异兽。

        “那就是海女?”陆云帆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少女,“长得挺可爱嘛。”

        “你喜欢那样的?”孟海楼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云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不开心才对,谁会希望自己成为海女呢。”

        “为什么?成为海女有什么不好吗?”

        “海女也被称为海神的新娘。”孟海楼望着神轿里的女子这么说道,“每年这个时候,即来岛上都会选出一名女子,送到海神身边侍奉海神。祈求海神保佑接下来的这一年风平浪静,平平安安。”

        “送给海神……是怎么个送法?”陆云帆愕然,“莫非他们要把海女扔到海里去喂鱼?”

        面对陆云帆的问题,孟海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一眼,目光里的黯然让答案变得不言而喻。

        “被选中成为海女的女子,没有一人是最后能活着走出这个岛的。”

        孟海楼压低声音这么说道。

        的确,类似的故事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陆云帆都听过不少。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愚昧的人类似乎总是相信,只要牺牲一个无辜女人的性命,就可以换来大多数人的安全。

        “可是海神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吧?”

        陆云帆这话刚一出口,孟海楼就立刻伸出手,捂住了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孟海楼一言不发地拉着陆云帆的手往外走,直到来到了沙滩上,孟海楼才松开了他。

        “陆云帆,有一件事我忘了提醒你。”孟海楼正色道,“无论岛上的人多么敬重我们,对这座岛来说,我们始终只是过客。”

        “哪怕你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财富?”

        “不错。我孟海楼只是个生意人,仅此而已。其余的事,哪怕是天大的事,我也不会过问,更不会插手。”

        陆云帆闷闷地道:“我知道这是他们岛上的私事,可如果真的没有一个海女能在海神祭中活着回来,那他们不就是在杀人吗?”

        “这是他们的信仰,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置喙的。”

        “哪怕知道这是错的?”

        “陆云帆。”孟海楼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但你若是想跟着我,就必须搞清楚一件事。这个世间没有这么多公平与正义。很多时候,力量就是一切。无谓的正义感只会害了你自己。”

        “无谓的正义感?”陆云帆听了这话不由得气上心头,“照你这么说,弱者就活该被人欺了是吗?”

        “我没这么说。”孟海楼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去,“算了,多说无益。”

        陆云帆见孟海楼背对了自己,一副不想对牛弹琴的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委屈:“什么叫多说无益?说点我能听得懂的好不。我没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孟海楼沉默半晌,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只是想提醒你祸从口出,不要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得罪岛上的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说什么了?不过就是质疑了一句而已。”陆云帆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情再与孟海楼辩论下去,心情早被打乱得一塌糊涂的他最后甩了甩手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就从来没说赢过你!”

        说罢便一扭头,气鼓鼓地甩开大步往回走。

        什么叫从来没赢过?孟海楼有些纳闷,说得好像自己经常和他吵架似的。

        “你生气了?”

        孟海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陆云帆不是很想搭理身后那个不知情识趣的家伙。孟海楼自讨了个没趣,索性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云帆身后不远处。

        “你跟着我干嘛?”陆云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瞪他。

        “我说了,我要观察你。”孟海楼答得理直气壮。

        陆云帆气得抓起一颗椰子,往孟海楼脸上砸去:“观察你个椰子!”

        孟海楼条件反射地一抬手,不偏不倚地抓住那颗椰子,再抬头一看,陆云帆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所以,你们就为这点小事吵架?”

        即来岛集市的一家酒楼里,孟海楼与裘不吝、何练三人围坐一桌。裘不吝拍着大腿,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老孟啊老孟,我本以为你已经够一身正气的了,没想到,你老人家今天也遇上了对手啊?”

        孟海楼一张脸阴沉沉的,夹了一块肉,闷闷地嚼了几口。

        那一日他与陆云帆不欢而散,孟海楼本以为这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陆云帆始终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孟海楼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本想找裘不吝与何练商量,让他们给自己出出主意,谁知道裘不吝听完他的转述,却笑得直不起腰。

        至于何练,本来对陆云帆就没有好脸色的他说话就更刻薄了。

        “姓陆的跟着咱们十来天了。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帮主的庇护,他和那姓高的小子早就不知在茫茫大海上死了七八百遍了!他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听何练这么一说,裘不吝也有点好奇了:“说真的,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他那身打扮,感觉不像是个正经人家出身,可像他这般天真不谙世事的,一般不都非富即贵吗?”

        “一开始我怀疑过他的来历。可是这几天与他接触下来,我发现此人秉性正直纯良,行事作风毫不遮掩,绝非另有所图的样子。”孟海楼仰头干了一杯酒,将酒杯往桌上一顿,“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

        眼见孟海楼起身要走,何练忙一把拉住孟海楼的衣袖。

        “帮主,你要上哪儿去?”

        “当然是去找他,把话说开。”

        “说什么说。”何练拽着孟海楼坐下,“那姓陆的这几天跟他的瀚哥成天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小俩口感情好着呢,您又何必去打扰他们,自讨这个没趣?”

        孟海楼不禁哑然:“小俩口?他和高瀚是这种关系?”

        何练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呢?”

        孟海楼神色复杂,竟一时语塞。

        “啧啧,黄鳝生鳞,铁树开花。”裘不吝嘿嘿一笑,把胳膊搭在孟海楼肩上,“老孟,难不成你真对那姓陆的娃儿动心了?”

        “荒谬!”孟海楼还没开口,何练就斩钉截铁地替他一口否认,“帮主眼光高着呢,怎么可能看上那个黄毛小子。”

        “我看那小子也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吧,何师爷?”裘不吝掏着耳朵斜眼看他,“至少人家操帆比你强,不是吗?”

        何练恼羞成怒地一拍案:“你……!”

        孟海楼越来越尴尬了,他摆了摆手,及时打住了争执:“越扯越远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人是我收留的,我就得负起责任。”

        何练吊起眉梢,不依不饶:“帮主,你也别惯着那姓陆的。等船修好了,咱们自己走。我瞧那两个拖油瓶倒是破锅配烂盖,登对得很,咱们干脆就把他们扔在这破岛上,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可是……”

        孟海楼还想说话,何练就不由分说地将斟满了的酒杯递了上去。

        “别可是了,来来来,咱们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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