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十月下旬，秋意萧瑟，临海机场的国际抵达大厅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从午后开始，这里就被扛着长枪短炮、翘首等待的各路媒体塞得满满的，几乎无处下脚。

        有这样的盛况，起因是在当地时间昨天晚上，知名演员祁斐凭借电影《无人渡我》斩获飞狮奖最佳男主角，实现了他本人“海外三大电影节大满贯”的成就。而在此之前，“四大华语电影节大满贯”早已成为他的囊中物。

        如果仅仅是大满贯，媒体远不会如此疯狂。他们会不吝于用最华丽夸张的词藻宣传与推崇他，不多久，奔向下个焦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捧起奖杯，说完模式化的致谢词后，正值人生巅峰的祁影帝当众宣布息影！

        短短五分钟，从天堂掉到地狱，粉丝们疯了！祁斐的大眼仔账号下兵荒马乱，有求的、骂的，认真告别的。无数影评人及导演都在扼腕叹息，出言挽留。吃瓜路人们仿佛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脑洞大开。

        最终，不堪重负的大眼仔服务器崩了。一场热闹戛然而止。

        从头到尾，祁斐本人、他的经纪人及经纪公司都安安静静，没在任何网络平台做出任何形式的回应。

        这不禁让人好奇，祁斐的息影宣言究竟是独孤求败式的急流勇退，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另类营销？如果是前者，那是整个表演艺术圈的损失。如果是后者，又该如何收场？

        但无论怀有怎样的疑问，所有人都只能等……等《无人渡我》的主创团队乘坐的飞机落地。

        一个小时过后，伴随着机械的航班抵达提示音，主创人员三三两两推着行李慢悠悠走出来。

        安静了一瞬，有人小声嘟囔，“奇怪。怎么没见祁斐？”

        “对啊。周韵还有徐导都已经出来了。按理说，不会这么慢的啊。”

        “难道不是一班飞机吧？不应该啊！”

        又过了一小会儿，人群里有人按捺不住发问：“徐导，祁影帝没跟您一起回来？”

        徐导停下来，笑容有点冷，“出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是给我准备的！你们想找祁斐？正好！我也想找他。昨天领完奖，包袱一丢，拍拍屁股就跑了。我这下一部电影指望谁去？！”

        “……”有杀气。

        顿时所有人不敢说话了。

        与此同时，被所有人惦记的祁斐正在爬台阶。

        到第一百梯时，手机发出嗡鸣声。他腾出一只手，摸出来看了一眼，当看清来电者名字时利落挂断。然而对方犹未死心。直至他爬到快两百梯，手机依旧在风衣口袋里不断震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驻足接听。无论对面是高声咆哮，还是苦口婆心，他的态度始终不变，“在江阳。不后悔。并不是冲动。我还有事，再见。”

        挂断电话，他深吸了口气，朝上望去。层叠安置、排列整齐，形成一道道流畅弧弯的黑色大理石块群沉默地俯视着他。冰冷且从容。

        他眼皮一跳，像是被刺痛，习惯性伸手去够内袋里的电子烟。摸了半天突然想起烟在国外退房时忘在了酒店，又因为赶时间来不及重新购置。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往高处攀爬。

        从最上一层的平台向左，走进一条小路。路的入口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万年青区”。

        祁斐目不斜视往里走，停在中间的位置。他要找的地方已经事先有了访客。

        男人穿着棕色皮夹克，嘴里咬着烟屁股，一手各拿了只白色陶瓷杯。听到脚步声，他眉眼不动，动作略停顿了一下，往地上倒酒。

        “来了？”

        “嗯。”

        “我还以为你这回不来了。”那人仰起头，露出略显圆润的脸。

        “不会。”祁斐把带来的花束靠石碑摆好——

        简单包装的紫色紫色郁金香和大束的黄白菊花肩并肩。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站在身后的男人却从中读出了小心翼翼与郑重其事两层意思，不由地叹了口气，“恭喜了，大满贯。”

        说话间，他不由瞥了眼黑色大理石碑上镶嵌的照片。尽管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他偶尔还是会幻想，如果这家伙还活着，肯定也会像祁斐一样，拿奖拿到手软。

        “陶烁，你胖了。”祁斐突然扭头说道。

        “中年发福很奇怪吗？！”陶烁翻了翻白眼，下一秒险些闪了舌头。

        同一个年龄段的祁斐体态依然与年轻时候所差无几，连皮肤也显得比同龄人更紧致，面对面站着简直是打脸的对照组。

        陶烁咳嗽一声，掰着手指说道：“我儿子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女儿也能打酱油了。成天忙着养家糊口还房贷，又不像你需要靠脸吃饭，当然不需要身材管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抬起眼睛发现祁斐并没有在听，而是低着头，眉目温柔，轻轻摩挲着黑色石碑。他不禁鼻子眼睛发酸，“祁斐。”

        “嗯？”

        “二十年了。你……放下吧。”

        没有遮挡物的山顶，风又冷又大，吹得男人的风衣后摆乱七八糟舞动着，发出噼啪的碎响。

        “你说什么？”他仿佛没有听清，拖长声音，望向陶烁的目光变得微冷。

        陶烁咽了口口水，摇摇头，“算了，我不劝你。长到这个岁数，谁还没活明白似的。”

        两人沉默，各怀心思站了会儿，一齐走下山。

        到了停车场，分道扬镳的时候，陶烁喊了一声，“祁斐。”

        “什么？”祁斐今天开的这辆车是临时租的，因而总觉得座椅不太舒适，正在驾驶座上调整。

        “如果有机会回到二十年前，你会告诉老余，你喜欢他吗？”陶烁没头没脑地问。

        “没有如果。”

        这片公墓地处郊区，山路狭窄多急弯，每个月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故。

        十分钟后，当面对一辆失控撞上来的货车时，祁斐的内心出奇平静。

        就这样了，不想再继续挣扎。他闭上眼睛，主动丢开方向盘。

        最后一瞬，他甚至释然的大笑起来。

        如果回到二十年前……

        如果能够回到二十年前！

        余秋玄，我将……

        轰！轿车擦过货车的车头，冲下百米高的悬崖。

        谁也想不到，传奇影帝祁斐会以这样戏剧般的方式结束一生。

        四月上旬临海国际机场

        “阿嚏，阿嚏，阿嚏。”刚下飞机，余秋玄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到底是谁在想我，还是谁在骂我啊？他心里直犯嘀咕。随后拉拉渔夫帽的帽檐，将鼻梁上的眼镜扶正。

        穿过廊桥，他步子迈得很大。由于没有同一时间到港的航班，边检没有排行长队。只是当工作人员让他摘下帽子、眼镜核对身份时，满头不受控制的卷翘头发让他有些尴尬。

        “余秋玄。”边检员一边打量他，一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余秋玄正色回答：“是。”

        三年。不，认真算起来快四年了。他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一下飞机就凑巧遇见个还记得他的观众。

        果不其然，边检员表情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快速把护照敲章，推给他，“欢迎回家。”

        尽管是对每个人都会说的服务性用语，但余秋玄今天的心情着实不赖，立刻报以一笑，

        “谢谢。”

        绕过行李转盘，他长吐了口气，走出去。一抬眼，就被抵达大厅里黑压压的人群镇住了。这里面以年轻女孩居多，有的手里抱着花，有的拉着醒目的巨型横幅。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哪个流量的粉丝来接机。

        还没看清横幅上写的什么，余秋玄眼前一花，被人勒住脖子用力往怀里带。

        “你小子！东张西望的。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跟前，居然看不见？！”

        余秋玄挣扎着求饶，“行行行。我的错！现在已经看见了。陶烁，松手！我没办法呼吸了。”

        陶烁哼哼一声，见好就收，望着他脚边不足二十寸的登机箱皱眉，“怎么才这么点东西？”

        “大部分都打包交给海运公司了，大概会晚一两个月到。”

        话音刚落，人群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陶烁：“愣着干嘛？走啊！”

        “嗯。”

        滑动门把夸张的欢呼声隔绝在了里面。余秋玄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欣长地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艰难前行着。

        “好高。”他自认已经不矮，但这人瞅着比他还要高的样子。

        “余秋玄，你是属蜗牛的吗？！”

        “来了。陶烁，你现在不但脸变宽了，脾气也见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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