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告知

何思璇主动提起留洋的生活，对徐嘉曦来说是意外之喜，当初在电话里，他每次想要说自己的事业的时候，总是被何思璇打断。有些时候，他也会对何思璇的行为生出幽怨的情绪，但他内心明白，何思璇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他知道何思璇一直在研究心理学，但很显然，不论是从作风、小说还是其他的方面，何思璇对心理学显然有着特别与众不同的看法，所以她的行为也与自己的期待有着比较大的差异。

        “你知道的……”说起在国外的生活，尤其是事业方面的事情，徐嘉曦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我认识了一伙很好的朋友，他们后来成为了我的合伙人。我应该和你提过克里斯？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家伙，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喜欢他，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对于“克里斯”这个名字，何思璇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叫“克里斯”这个名字的外国人太多了，压根无法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尽管徐嘉曦很久之前就给何思璇看过他与合伙人们的合照，但是何思璇并没有把照片上的人放在心上，毕竟何思璇从来没有想过会与那些人打交道。

        说完了有趣幽默的克里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得不说咖啡馆里的咖啡一般般，口感也不是特比好，与徐嘉曦家里的咖啡比起来完全不及格。尽管咖啡不好喝，但徐嘉曦也没有皱眉，只是将咖啡杯放回了桌子上，即使是不好喝的咖啡，他也会认认真真地喝完，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喝咖啡的时候，徐嘉曦实际上是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把谁介绍给何思璇，在仔细思考过后，徐嘉曦决定把团队里唯一的女生介绍给何思璇。尽管他们的合伙人团队里只有一位女性，但这位女性在团队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她个人的能力非常了不得，几次将团队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是他们取得今天的成绩的大工程。

        “丽塔·卡维尔。”徐嘉曦说起了合伙人团队里唯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然后又看向何思璇：“我和你说过她的，你还有印象吗？”

        何思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头，尽管知道徐嘉曦有四个合伙人一起组成了一个合伙人团队，但对于团队里的每一个人的份工是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甚至对他们的容貌的记忆都非常模糊。她当时对裴亦说的不关心徐嘉曦的团队的话不是假的，她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比起关注别人的人生活得多么的精彩，何思璇更喜欢低头凝视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她曾经也喜欢观赏别人的生活，可是什么也没有学到，除了羡慕别人的运气，为自己的为人处世越来越自卑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后自己的心性甚至出现了扭曲。

        何思璇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虽然人们常常会说“过犹不及”之类的话，但是何思璇无法阻止自己内心不停扩大的忌惮。她怕自己又落入只懂得羡慕别人，而自己却什么也没做的陷阱当中去。即使知道自己应该关心身边的人，关注对自己重要的人，可是何思璇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成功者当然可以轻松的说出一堆大道理，可是对于深陷泥潭的人而言，光是体面的活着就已经是极度不容易的事情了。哪怕别人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金光闪闪”，可是何思璇知道自己依然是当初的那个自己，如果不消灭过去那个失败的自己，重生的自己就永远都无法获得新生。

        每次一想到要毁灭重生前的自己，何思璇都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焚化炉里面，炽热的火苗灼烧着她的精神，而原本的她却怎么都无法烧成灰烬，她想要毁灭的过去和痛苦在脑海里一日比一日清晰，让她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忘怀。何思璇内心的声音已经给出了答案，唯一能够让她解脱的方式就是接纳过去的自己，可是她也很清楚，她没有那么大度，她根本做不到。她可以放过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却无法放过她自己，在她的精神世界的深处，已经把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分裂开了，因为她必须找到一个指责的对象。她不能去指责别人，所以就只能指责过去的自己。

        哪怕她已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委屈、费解、可怜、无助的模样，何思璇依然选择无动于衷。否则，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且还不能爬起来的上一世，又是谁的错呢？

        何思璇这一世拼命的努力，做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为的就是抹杀掉从前的自己，每次窥视前世的自己，都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失败感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活在阳光下的人，就算重生是令人开心的好事，是无与伦比的幸运，可是，重生无法改变她本来的面貌。——她怕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血脉相连的亲人看不起。

        何思璇早早就想过了，能够得到徐嘉曦的喜欢是神明的垂怜，从重生的那日开始，她就做好了一辈子孤寡的准备——但是，如果徐嘉曦的喜欢过于厚重，超过了她能够回赠的感情，倒不如把所有的喜欢都还给他，让他去找另外一个能够真心实意付出对等感情相互携手一生的人。

        虽然前世的一切经历都让何思璇喜欢不起来，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那令自己感觉糟心的一世种学到了“舍得”。——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她没有舍不得的东西，人也一样。

        “没有。”何思璇回答：“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一位很不错的女性。”

        “我希望有机会能介绍你们认识。”徐嘉曦回忆了一下与丽塔打交道的感觉，然后说道：“我认为你们能够成为朋友。”

        “我会期待的。”何思璇敷衍了一句，难得主动的询问：“你们团队里的其他人呢？”

        “我说过的，我们最大的资金合伙人安德烈是个花花公子，在我回国前，他又换了一个女朋友。”徐嘉曦耸耸肩：“即使打了多年的交道，我们依然不知道安德烈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而这三个孩子的母亲都不是同一个人，而且他所有的孩子都是试管婴儿。”

        对于有钱人的嗜好和选择，何思璇是一点也看不懂，而且也不关心，对于这位不缺财富花名在外的花花公子，她更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哪怕这个人可以算作是“慧眼识英雄”的典范，何思璇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又不需要根这样的人打交道，干嘛浪费心力去了解呢？

        “难道没有比他更有趣的人了吗？”何思璇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她讨厌这种凭借着才华、财富、权势而嬉戏人间的人，这种傲慢的人物只会让她想起普通人的不堪。重生是她信奉神明的主要原因，而让她坚持到底的则是《老子》上的那句箴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何思璇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她永远都不会因为一个人是天才或者有钱有权有势就对他们品德上的亏损视而不见。上辈子留给何思璇的除了一地鸡毛令她愤怒、不甘又自卑的人生外，还有那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社会新闻。“有钱能使鬼推磨”永远都不是戏文，而是冰冷残酷的社会现实。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徐嘉曦阳关灿烂的模样，何思璇却不知道徐嘉曦能够将这份赤子之心保持多久。如果失去了这份赤子之心，徐嘉曦还会是徐嘉曦吗？扪心自问，何思璇明白自己并不会因为徐嘉曦改变就讨厌他。何思璇害怕的是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忘记了内心的坚持。

        这世界上总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思璇知道自己正走在“由俭入奢”的道路上，不论是家人改变的态度，还是燕大的文凭，或者与徐嘉曦的情侣关系都在提醒着她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是，内心深处真正的那个自己依然留在原地，并且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

        在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情况后，何思璇也犹豫过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在一年左右的接触后，何思璇明白了她的心理问题不是心理医生能够解决的，所以她把自己的心病都投射到了自己写的小说当中去。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着实让何思璇感到意外。

        徐嘉曦也察觉到何思璇对安德烈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太了解何思璇了，知道何思璇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仗着权势任性妄为的人。虽然安德烈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在何思璇的眼中，看到的估计另外一番模样。

        既然何思璇不喜欢安德烈，徐嘉曦就不提他，看着头发乌黑如墨，皮肤白皙，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黄色连衣裙，但是神情冷淡的何思璇，他的内心闪过一丝的心悸。徐嘉曦扯出一个笑容，温和地对何思璇开口说话：“别总是让我说了，阿璇，你也说说你吧，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写小说吗？”

        “小说当然要写。”那个虚幻的世界，就是何思璇的救命稻草，她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夫，只能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安慰和存在感，但她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耻笑。何思璇内心觉得好笑，她又发现了自己的矛盾点了，她做什么都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可是却怕父母因为她的缘故而丢脸没面子。何思璇忽然有些惆怅，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重生呢？又是为了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何思璇一直以为自己看中的是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现在却惊觉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不想让父母觉得丢脸，害怕成为家庭的拖累。她突然有一些羡慕马戏团里的小丑了，脸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做出滑稽的表演，最终的目的只是博人一笑。

        如果，她能有小丑的心态就好了。

        有些烦闷地压下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何思璇的目光与徐嘉曦的目光对视，三秒钟之后，何思璇才慢悠悠地开口，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思量：“钟教授打算给我一个机会。”

        无论是钟非铭教授还是哈斯塔教授都没有回避出国交流的事情，而且他们两人与自己单独谈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有着希望自己到哈佛去深造的意思，何思璇早就心动了，她永远都抗拒不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会被所有人认可的名牌大学的文凭。

        即使这世界上又开始鼓吹“能力比学历更重要的论调”，但何思璇认为那只是幸存者偏差下的自欺欺人而已，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放在当下的社会，那本文凭就是遇见伯乐的敲门砖。

        何思璇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她做的每一个决定，永远都是在为将来的自己考虑。她看着徐嘉曦逐渐紧张皱起的眉头说道：“这个机会，至少会花掉三年的时间。”何思璇口中的三年，是哈斯塔教授给出的时间，如果何思璇想要拿到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就必须在他手底下呆满三年，他不在乎何思璇有多大的本事，能用多短的时间完成博士的论文，他要培养的是一个可以在社会上独当一面的人才，更是为自己的信徒导正前行的方向。

        徐嘉曦的手指屈伸着，不知道是该放平，还是攥起来。他的确想要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可是他根本做不到，弄弄的失落感将他全身都包裹了起来，好半天之后，徐嘉曦只是苦笑：“阿璇，你真是给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看着委屈又带着不甘的徐嘉曦一副隐忍克制的模样，何思璇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正常人了。徐嘉曦的回答完全在她的预料当中，所以她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她竟然从内心替徐嘉曦感到不平，还在想徐嘉曦不应该喜欢自己。

        何思璇决定的事情，十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徐嘉曦早就有这个觉悟了，但他还是觉得憋屈得慌，他才刚刚回来，何思璇就要出发了吗？难道他们两个人得人生就要在“你来我走，我走你来”当中循环下去吗？徐嘉曦听见自己得内心想要对何思璇说“留下来好吗”，可是他得理智告诉他这完完全全是自私的，谁都可以去深造，凭什么何思璇就不行呢？他不想一回来就把自己与何思璇之间的关系搞僵。

        “给我一点时间。”徐嘉曦听见自己声音很轻的对何思璇说。

        “好。”

        徐嘉曦听见了何思璇的回答，他看着何思璇，看到何思璇微微皱起的眉头，看到何思璇深沉的黑色双眸，他知道何思璇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却觉得何思璇距离他非常遥远。

        这种感觉，让徐嘉曦打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即使有些不开心，但徐嘉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何思璇送回燕大去，但是何思璇却拒绝了他，还对他说：“你应该找一个代驾。”

        “好吧。”徐嘉曦还是选择听何思璇的话，在等待代驾的时候，沉默了好久的徐嘉曦忽然又问了一遍：“一定要去吗？”

        “嗯。”

        徐嘉曦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何思璇从来都不会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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