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屋 > 嫡女替嫁 > 第二十九章 孤鹭

第二十九章 孤鹭


“从前不闻,这位黎王还挺有真才实学的。”

曲萝衣边说边在意着曲倪裳的神色,她没有曲倪裳那些多愁善感,她所见画卷是构图、笔触、光线与手法,所连连称颂的是京都贵馈子弟鲜少有的治学的专注。

曲倪裳师承有“画仙”之称的宫闱画师梅菉,她自然是懂画之人,非常能够理解此刻曲萝衣的两眼放光。

她遂命纸鸢收了那画卷,以免有人惦记深了,夜半翻窗来盗。

曲萝衣望着那个被纸鸢盒上的木匣子恋恋不舍,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曲倪裳新打开的木匣子吸引住了,她摇头道:

“怎么又是画,黎王殿下画技高超我们已然领略了,但这一而再再而三,便未免有些太过显摆了吧?”

曲倪裳摇摇头,多年来黎王能在京都风云中深藏其出众,他又怎么会是显摆的人呢?

不同于第一幅画作簇新,新打开的木匣子里放着的这副画卷看着颇有些年头了,绢布泛黄,连画轴都隐隐有些松动了。

细想便知道,以黎王殿下的年岁,是不可能有这等年头的旧作的。

画卷一打开,举室皆惊。

且不说画作本身,光看到画卷右下角的署名,便足以叫曲倪裳湿了眼眶。

是梅菉。

这副画竟然是梅菉先生的作品。

“梅先生的作品三年前不是都被焚烧干净了吗,小姐你重金求购多年,可是市面上愣是连一幅都寻不到!黎王殿下手中,竟有梅菉先生的真迹?此画,会不会有假啊?”

纸鸢忍不住开口问道。

梅菉之于曲倪裳,亦师亦友,在场诸人都知道这些年来,曲倪裳致力于收集梅菉旧作,以期恢复先生当年盛名。可是她的旧作全部都在当年冬窗事发后被付之一炬,任曲倪裳散尽千金亦是遍寻无果。

“当年梅菉先生可是天子金口御批的‘伤风败俗’,世人急于焚毁其物以表清白,谁还敢私藏先生的作品。黎王这副旧作,怕不是假的吧!”

画作构图和笔触都像极了梅菉亲笔,只是时事如此,叫曲萝衣不敢相信当世还存有梅菉的作品。

“必然是真迹。”

如同其他人不相信当世还会存有梅菉先生的作品一般,曲萝衣不相信黎王会在梅菉先生的这副画作上作假。

“萝衣,你还记不记得梅菉先生的成名作是什么?”曲倪裳抚着那副画作,眼中泪光闪闪,十分动容。

“本小姐倒卖字画多年,就是靠这些古迹发家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画仙梅菉的成名作呢!梅先生的成名作是她少时所作《美人图》。”

曲萝衣边说边看向手边这副泛黄的画作,忽觉五雷轰听,这该不会是.....

诚然,这也是一副美人图。

画中美人跃然纸上,摇曳多姿,令人一顾生情,断误终生。

曲倪裳随即又问:“那你可听闻过画中人是谁?”

“是元妃,梅菉先生一生所画人物止于元妃娘娘,她曾说元妃娘娘之后,世间再无美人。”

纸鸢抢答道。此事虽有些年头了,但当年被传得沸沸扬扬,使得宫廷画师梅菉名声大躁,盛名于天下。祖辈口口相传,纸鸢也是从自个娘亲嘴里听闻了这副梅菉成名的《美人图》,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幸能亲眼看到这副画作。

“合该黎王殿下收藏了这副画,梅菉事发于元妃身死后,无论时事如何,黎王是断不会焚烧生母画像的。”

曲萝衣恍然大悟,她此刻触碰这副《美人图》,眼中充满了虔诚于敬畏。

亡母肖像,先圣遗作,万金亦不能衡量其价值。

“黎王殿下竟然舍得割爱?”曲萝衣深觉不可思议。

“我如今觉得,太子为小姐屡屡翻墙的举止,太过浮夸与小儿科了,就像是做给别人看的,实则算不上深爱。”纸鸢附和道。

曲倪裳小心捧着那沉甸甸的画卷,重拾了梅菉先生遗物,她本该兴奋与激动,此刻却觉得心绪复杂、难以平复。

自卷轴中飘扬而下一张字条,落于曲倪裳纠缠的腰结上。

黎王说:世人以清白侮化先生,实则不解红梅傲骨。

自梅菉死后,曲倪裳其实有许多年不曾为人物动容。她似乎认清了人情与事故,屈从于人云亦云的世道,以致于几乎就忘却了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冲冠一怒、不计后果的倔强少女。

梅菉被歹人掳,至清白毁。世人皆以为凭其傲骨,必然不堪其辱,更有商贾囤其名作,欲等其香消玉殒后哄抬画价。

岂料,梅菉先生被解救后,依旧昂首挺胸,招摇过市,起居如常丝毫不见屈辱之意,且放出名言:

“与生命相比,清白算什么?非吾之过,为何要吾以性命偿?”

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与当世根深蒂固的烈女守节的观念格格不符,广受世人批判。与梅菉一道被掳的贵女亲眷们更是怒骂梅菉:若非梅菉在贵女们受辱之时规劝她们忍辱偷生,她们早就做了贞洁烈女了,也不必令家族如此蒙羞。

一时之间,梅菉其人,成了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代名词。

因此案当年涉猎颇深,京中许多人家的女儿都在被掳之列,且歹人又涉外邦,天子与大理寺不欲将事态扩大,为尽快平息此事,上位者最终以一句“伤风败俗”定义梅菉其人,引导京都风向,世人趋之若鹜、闻风而动,焚其旧作,辱其门楣,驱逐其人,美其名曰响应天子号召。

曾经一画千金的画仙梅菉,一昔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曲倪裳在那些时日里便知道,皇权至高无上。

能解梅菉之危,恢复其周身名誉的便也只有皇权而已。

她临摹梅菉自比的著作《寒梅图》,送往东宫。

曲倪裳幼时曾与东宫一起受教于梅菉,她有许多惊艳的旧作都收录在东宫的藏书楼里,与东宫的佳作放归在一处,或者干脆就充当了东宫的作品。

这一幅寒梅图,曲倪裳一笔而蹴地画好,等不及风干,小心翼翼地呵着气将笔墨吹干就迫不及待地送到了东宫的眼前,却被他嫌弃:

“倪裳,父皇正忌讳着呢,你画什么不好非要画寒梅与孤鹭呢?”

曲倪裳求道:

“我求殿下将这副画夹杂在习作中、御呈殿前,也许陛下见画会有所感悟呢?”

画中,一只凌寒不畏的白鹭跃然纸上,飞跃清水河畔的残雪与寒梅,肃肃其羽,孤独且自由。

在人言诛人的风口浪尖上,它满承着年少的曲倪裳的无限期待:天子会为梅菉先生无与伦比的才情扼腕,感怀当年对其的欣赏和看重,扭转京都城众人对梅菉先生的口诛笔伐。

曲倪裳希望,风波之后,梅菉先生依然能够站在当世画技的巅峰,以画仙风骨引领当世笔墨风流。

“好,好,好,倪裳你不要着急,我送去给父皇便是了。”

彼时的曲倪裳在太子假意哄骗中,日复一日的希翼逐渐暗淡,等来的不是天子为梅菉正名,而是先生毅然跳下清水河的讣告。

人言可畏,她终是做了那孤鹭。


  https://www.msvvu.cc/85003/85003866/1717168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