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伏英记

小和山伏英寨，地牢。

        白骨森森，阴风阵阵，壁上烛灯燃着幽碧的火。

        “一灯小师傅，我们会死吗？”少女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环视着周围。

        小和尚盘腿坐在干燥的草堆上，瞑目诵经，手中的菩提珠串转得从容不迫。

        “时也命也，一切自有定数，施主不必烦忧。”

        “小师傅，您救救我！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少女听到小和尚顺应天命的说辞，慌慌张张地从墙角爬到了他身边，拉着他的袍角，痛哭流涕。

        小和尚似乎被少女的过激反应所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头睨了她一眼，双手合十，念出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若是有力气，不若将头上的簪子借贫僧一用。”

        “小师傅，我听说伏英寨的山贼个个武功高强，您用一支小簪子真的打得过他们吗？”少女哆哆嗦嗦从头上拔下绾发的莲花簪，递给了小和尚。

        “施主高估贫僧了，一支簪子没这么大的用处。”小和尚接过簪子从草堆上站起，往牢门边走去。

        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和尚身后，瞧着他轻轻提起门上的铁锁，将簪子对准锁孔塞了进去。

        “小师傅是要撬锁吗！”少女惊呼一声。

        “嘘！”小和尚下意识捂住了少女的嘴巴，另一只手艰难地转动着簪子。

        比开锁声更早出现的，是牢房外山贼粗鲁的踹门声。

        “听说吃和尚肉能长生不老，老子今天就想试试这长生不老肉是个什么味道！”一个粗犷又沙哑的糙汉声回荡在整个地牢里。

        “大哥，吃黄花大闺女还能永葆青春呢，要不咱也试试？”另一个尖细又奉承的伪娘声紧跟着又传来。

        “滚，老子还打算留她做压寨夫人呢！”糙汉声立刻驳斥那伪娘声，还伴着脚踹屁股的声响。

        然后起哄声盖过了原来的声音，闹哄哄挤满了整个阴湿的地牢。

        小和尚微微皱眉，默默收回了手中的莲花簪，将其拢回了袖子里。

        他轻轻回头，扫了一眼被自己捂着嘴巴的少女，见自己的指缝里已经接了她不少的泪水。

        少女眼泪汪汪地望着小和尚，两弯秀眉害怕地拧在了一起，嘴唇在他掌心翕和着，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一些求告他救命的话。

        小和尚换了一张平静的面孔对着少女，一指抵在自己的唇间示意她不要出声，缓缓将自己的手松开，撤回了身后。

        “施主莫怕，且先回去坐着，一切自有贫僧。”小和尚语气安稳且平静，将少女结结实实挡到了身后。

        少女乖乖点头，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走回墙角抱膝坐下。

        外头山贼的动静越来越近，小和尚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

        “哥几个，把这小和尚给老子抬出去煮了！”为首一脸络腮胡的魁梧大汉一脸坏笑地看着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和尚，还十分挑衅地伸出一指勾了勾他的下巴。

        小和尚脸色阴沉，伸手抓住大汉正要撤回的手，一记擒拿让他狠狠吃痛，大汉发出了凄惨的十分不符合他身形的叫唤。

        “死到临头了还不消停！兄弟们给我上！”魁梧大汉找了帮手上去打那小和尚。

        没想到这小和尚真有以一敌十的能耐，愣是把这伙膘肥体壮的山贼推出了牢房，给牢内留下了一个可以逃生的缺口。

        “施主，快走！”小和尚在打斗间隙还不忘提醒少女逃跑。

        “小师傅，我来帮你！”少女闻声爬起来就往人堆里冲。

        “你先走！”小和尚挡掉一只正要抓住少女胳膊的大手将她往出口推了一掌。

        少女泪流满面地朝小和尚看了一眼，一脸感激，然后转身往出口奋力跑去。

        可正当她要转弯时，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手心被蹭破了皮，鲜血淋漓。

        等到她想要再爬起来逃跑时，一个瘦高的山贼已经追了出来，一提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拎了回去。

        见到少女被重新抓了回来，还在同山贼打斗的小和尚立即收了手。

        “我留下，放这位姑娘离开。”小和尚静静立在中央，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小师傅，别管我，我不过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儿，不值得您这样，他们不过想要我留下服侍，不会伤我性命的！”少女还在山贼手里挣扎，声嘶力竭地劝小和尚不要管她自己先走。

        小和尚淡淡看向不远处哭成泪人却还在为自己着想的少女，立掌念了一句佛，沉吟道：“施主不必如此自轻自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贫僧的造化。”

        “在这给老子演苦情戏呢？两个都给老子绑了！”魁梧大汉大喝一声，不耐烦地叫停了这出苦情戏码。

        身后小喽啰趁小和尚不备，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在了一把交椅上，又把少女绑在了一边的柱子上。

        “放了她！”小和尚厉声斥道，怒目而视。

        魁梧大汉从腰间拔下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转着手柄缓缓走到小和尚面前，俯下身嬉皮笑脸地拿匕首拍了拍他的脸，用十分无赖的口气说道：“老子可没有答应你要一命换一命，想英雄救美呢？”

        “大哥，我看这和尚是动凡心咯，瞧那小娘子长得美貌，想英雄救美让人家以身相许呢！”一个贼眉鼠眼的山贼在一旁奸笑着起哄。

        魁梧大汉饶有兴趣地回头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女，对她吹了个口哨，调笑道：“美人，这小和尚对你有意思呢！”

        “施主口中积德！”小和尚冷声斥了一句。

        “哟呵，和尚生气了。”魁梧大汉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直起身子鼓掌，而后摇着头咋舌感叹：“好一对亡命鸳鸯啊！”

        “大哥，不如把这对苦命人一起煮了吧，咱们既能长生不老又能永葆青春，美人有的是！”又有喽啰起哄。

        魁梧大汉摇了摇头，皱眉道：“可惜老子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臭流氓，你想干什么！”柱子上的少女忽然开始挣扎，她担忧地看向交椅上的小和尚。

        “老子想做什么？”魁梧大汉靠近少女坏笑地用粗糙的手背摸了摸她的脸颊，回头一脸阴鸷地看向交椅上的小和尚，又道：“你们两个，杀一，留一。”

        “考虑一下吧！”周围的喽啰又是起哄。

        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笑声充斥着整个牢房。

        小和尚似乎都没有思考，平静地看向魁梧大汉，脱口而出：“放了她。”

        “小师傅。”少女眼泪汪汪地望向小和尚。

        魁梧大汉离开了少女，慢慢悠悠晃到了小和尚的面前，俯下身细细盯着他看。

        “放了她。”小和尚闭上眼睛，又重复了一句。

        “好哇，好一个真男人！”魁梧大汉恶狠狠地举起了匕首，“那就让你的心上人瞧着，瞧着你的血是怎么被老子放干的！”

        手起刀落。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小和尚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脖子上的疼痛。

        甚至都没有闻到一丝血腥气味。

        他缓缓睁开眼，正要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到达西方极乐世界，却率先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头戴莲花簪的少女正伏在魁梧大汉的背上记录着什么东西，时不时抬头在他脸上比对着什么。

        “行了，快去给小师傅松绑！”少女记录完东西，将毛笔随手架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将纸张拿起来吹了吹。

        贼眉鼠眼应声走上前去给小和尚松绑，恭敬道：“一灯师傅多有得罪。”

        小和尚被莫名其妙松了绑，脸上挂着深深地不解，随后不解褪去，眉间又溢出淡淡地愠怒。

        “施主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看向面前笑逐颜开的少女，出声问道。

        少女闻言忽然恍然大悟，将小和尚从椅子上扶起来，感激道：“今日多谢小师傅了，来日我的大戏上演，一定请云林寺所有的师傅都去乐丰楼看戏，以作答谢。”

        “你到底是谁？”小和尚抽回自己的手，立在原地，神情冷淡。

        “哦，对哦，忘记介绍了。”少女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含笑看着小和尚，朗声道：“我乃乐丰楼楼主，满月姑，还请小师傅不要告诉别人哦。”

        “荒唐。”小和尚低斥一声，眼神冷冷扫过牢房中的一干人等，绕道拂袖而去。

        -

        “楼主，一灯师傅不会生气吧？”魁梧大汉撕掉了下巴上粘着的假络腮胡，一面担忧地问少女。

        “谁知道呢？”少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仔细将手中的纸张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转身往牢房深处走去。

        “一灯小师傅可是慧礼禅师最疼爱的弟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魁梧大汉后脚跟上，对于主子云淡风轻的回应表示深切担忧。

        “那你回头去云林寺多捐些香油钱，算是我的赔罪，”少女笑着拍了拍魁梧大汉的肩膀，回头见他还有话要问，立刻收起了笑脸，又出言堵他：“若是他还不满意，那就让他来寻我，我以身相许。”

        恢复原来面孔的一众青年颠颠地跟在少女身后，想要随她一同离开。

        少女往后退了一大步，伸手指着他们，瞪着眼睛威胁道：“你们几个，最近没事不要来找我，老娘要去闭关写剧本了！”

        一众青年乖巧点头，真就停下了脚步，定在了原地。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对他们得意道：“等着吧，传世巨作即将诞生，到时候必定会火爆临安的！”

        说罢，少女转身推开一道暗门灵活地钻了进去。

        -

        几日后。

        云林寺门前停下了几辆运着宝箱的牛车。

        押送队伍的是一群年轻力壮的青年，为首者是一个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

        云林寺大门紧闭，一副不打算吃香火的意思。

        魁梧大汉上前叩了叩，恭恭敬敬地等上了许久。

        半晌，寺门半开，里面走出一个面色冷淡的小和尚。

        “你们来做什么？”小和尚甚至都没有躬身问询，语气更是冷清中透出一丝厌恶。

        “一灯师傅，这是我家主子为云林寺捐的香油钱。”为首的大汉恭敬地同小和尚作揖：“权当做是对一灯师傅的赔罪。”

        “不必。”小和尚扔下两个字，转身就要进去。

        “小师傅，我家主子说，若是您还不满意，她可以以身相许。”大汉见小和尚要进门离去，忙将后话亮出。

        小和尚的脚步是愣住的，他正要转身，却被南边来的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老和尚抢了话去。

        “不知这位施主要将这笔善款做何用啊？”老和尚摇着破蒲扇含笑向车队走来。

        “主子说捐几条门槛，其他的用来修缮也可。”大汉礼貌答。

        “阿弥陀佛，施主心善。”

        老和尚微笑点头，用破蒲扇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而后引着其他青年将宝箱抬进了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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