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局中人（2）

“我送的礼物坤叔喜欢吗？”伴随着一声戏谑，病房门从外打开。

        严莫坤将视线平移过去，直直对上一双弯弯的笑眼。

        楚昭衍穿着一身绿闪闪的休闲西装，像一只招摇过市的花孔雀，在于洋的“恭迎”下踏进病房。

        “楚昭衍！”尤夏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就要往过冲，小孔费了好大劲才拽住。

        楚昭衍压根就没理会另外两人，视线落在严莫坤平静的面庞上：“听说坤叔昨晚干翻了两个专业级的格斗手，啧，没想到我在坤叔心里这么重要呢。”

        楚昭衍插着兜，笑着俯身：“坤叔，跟我混吧，我保证以后没人敢动你。”

        严莫坤瞳孔紧缩，似乎想要在那张皮囊下探寻出一些什么，半晌，只是道：“难为你了。”

        楚昭衍莞尔：“可不是么，昨晚我要不是被人发现的早，估计都要被雨水里泡发了，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坤叔你呢。”

        严莫坤不咸不淡：“大费周章的演这出戏，难为你了。”

        “嗯？”楚昭衍一脸无辜：“坤叔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所以昨晚你被绑去了哪儿？或者说，你在哪个角落里全程观赏？”严莫坤乌黑的双眸直直的盯着楚昭衍：“和别人打赌了吗？赌我会不会救你？赌我和他们谁先死？你赌赢了吗？”

        空气骤然凝结，除了病床上的当事人，所有人皆是一脸迷茫，完全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

        “你们，说什么呢？”尤夏后脊背发凉，紧张的嘴皮颤抖：“什么打赌？什么死人？”

        一旁的于洋推了推眼镜赶忙上前解释：“那个坤叔啊，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昭哥还不是因为你才被绑的，你怎么能”

        “说话！”严莫坤闷吼一声扯过楚昭衍的衣领，伤口钻心的疼。

        楚昭衍的目光短暂滑开了一瞬，随后再度看向严莫坤：“坤叔，我明明是被你拖累，你这样说我很难过的。”

        严莫坤审视着眼前人，继而，一股深邃的悲哀与苍凉浮上脸庞。

        “滚。”他松开手。

        “不对吧坤叔？”楚昭衍整了整衣领，一脸无赖相：“这医院好像我家也是入了股的，我滚不太合适吧？”

        “昭哥！”小孔通红着双目愤愤站起：“你，你太过分了！”

        “哟，”楚昭衍似是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人：“你谁啊？有点眼熟来着。”

        于洋急忙做补充：“小孔，孔霖，被你开掉的那个。”

        “嘶，”楚昭衍恍然大悟：“有点印象，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坤叔还真是什么人都要啊。”

        楚昭衍干笑了几声再度看向严莫坤：“看来今天不适合聊别的，坤叔，明天见。”

        勤快小于快走两步打开病房门，“恭迎”主子回宫。

        晃眼的绿孔雀消失在众人眼前，尤夏着急的看向严莫坤，但严莫坤依旧沉默不语，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眼中一片死寂。

        “小孔你先照顾一下坤叔。”尤夏拍了拍小孔，冲出病房。

        “昭哥，坤叔说的啥意思啊？”跟在楚昭衍身后的于洋瞄着楚昭衍的侧脸，犹疑的问：“你昨晚究竟有没有被人绑啊？”

        楚昭衍睨了他一眼，这夯货什么都不知道，还成天乐颠颠的给那位汇报自己的行踪，也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你猜？”楚昭衍撇下两个字，不再说什么了。

        于洋思杵了半天，正准备再次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阵短促的女声：“楚昭衍！”

        楚昭衍脚下一顿，回头笑道：“尤夏姐姐。”

        尤夏紧握双拳，眼睑微颤：“你对他做了什么？”

        楚昭衍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旁的于洋，看回尤夏：“我对他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对你做点什么。”

        楚昭衍舔了舔虎牙，按着尤夏的脖颈将她搡进了一旁的洗手间内，然后朝正准备跟进来的于洋说：“看门。”

        “砰——”的一声，于洋的鼻尖差点撞在门上。

        愣了两秒，于洋赶紧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靠，要不说是高档医院呢，厕所门的隔音不带这么好的吧！

        尤夏没反应过来就被搡进了洗手间，晃过神来才发现洗手间门已经被反锁了，楚昭衍插着兜正缓缓朝她走来。

        尤夏下意识就要开口呼救。

        “别喊，尤夏姐姐。”楚昭衍淡淡道。

        病房内，严莫坤正盯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出神，眉头微微蹙着。

        从刚才楚昭衍的反应来看，一切他都是知情的，也就是说，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他们父子二人联合起来设的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搬进自己家里开始吗？还是说网吧打架那次就开始接近自己了？甚至从他第一天出狱的时候

        所以从一开始，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吗？

        严莫坤突然扭头看向小孔：“你跟楚昭衍多久了？”

        发呆的小孔猛的抬头：“哦也没多久。”

        “他和他父亲关系怎么样？”

        小孔挠了挠耳朵：“这，这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是挺好的吧”

        严莫坤语气有些急促：“我的意思是，楚锦波对他好不好？”

        “啊？”小孔愣了愣：“挺好的啊，昭哥基本都是想干什么干什么，闯祸了啥的他爸都给他擦屁股，你想啊坤叔，楚先生就昭哥一个儿子，这么大的家业到时候还不都是昭哥的，怎么可能不对他好”

        严莫坤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他不由的为自己侥幸冒出的荒谬想法感到可笑。

        也是，他对于楚昭衍的认知，还停留在十年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上，那时候的阿昭虽然三天两头就被他拎着打，但打完以后还是鼻青脸肿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他走，阿昭走，他停，阿昭停，像个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但他一点都不烦他，他喜欢这个小家伙黏着自己，他喜欢被他依赖和信任的感觉。

        只是，或许只有自己把那个小东西当做了家人，在阿昭心里，他和他爹的那些手下别无二致。

        像他这样的人，却想拥有不该拥有的东西，本身就是妄想。

        浑身的血液在一点一点的凉透，一步一步地后退，一脚迈回去，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凄冷阴凉的枯草荒漠。

        “有烟吗？”严莫坤问小孔，突然想起这是医院，不等小孔回话，又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算了。”

        十年了，严莫坤心想，自己在监狱里只能靠着不断的重复回忆来熬过漫漫长夜，也许就是在这一次一次的重复中不断加深记忆，以至于他产生了某种错觉，将回忆中本就不存在的所谓的羁绊和温情无限放大，靠着自己臆想出来的情感羁绊可怜的活着。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个狱友，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年轻时因为盗窃判了三年，刑满释放后没过多久又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无期。

        严莫坤从来没有问过老头为何杀人，有一天深夜他被其他狱友的呼噜声吵醒，他看到老头正瘫坐在墙角怔怔的盯着墙壁发呆，神情扭曲且沉醉。

        他发现严莫坤在盯着他，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杀人？”

        严莫坤沉默了一番：“冲动了。”

        老头干笑几声，眼神空洞：“小子，从这里出去以后你就知道了，迎接你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老头神神叨叨的语气严莫坤听着不太舒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老头又自顾自的说：“到时候你会发现，这世界一直在往前走，只有你一个人被困在了过去。”

        接下来，老头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诡异又荒诞。

        第二天，老头死了，嘴角带着笑。

        后来他听说，老头年轻的时候因为偷一条价格名贵的钻石项链入过狱，出狱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早已和一个富商结了婚，然后他用送给女友的那条名贵项链把富商勒死了。

        他一直觉得那天晚上老头应该已经是神志不清在说疯话了，直到这一刻严莫坤才意识到，老头没疯——

        他们都是靠回忆活着的人。

        严莫坤回过神来看向小孔：“小孔，把你衣服脱了。”

        正在喝水的小孔一口没咽下去，呛的咳了老半天：“坤，坤叔，大白天的这不太好吧？”

        严莫坤气的肋骨疼，莫不是跟过楚昭衍的人都有这些癖好？

        十分钟后，严莫坤套着一件酷似露脐装的羊毛衫出现在了走廊内，袖子衣摆短了大半截儿，腰围还算合身，只是过于优秀的胸肌几乎要将细密的针织纹理撑成情趣镂空款了。

        严莫坤在各种各样目光中佝偻穿行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在策略上的严重失误，这他妈还不如穿病号服！

        好在识时务的小孔戴了一顶棒球帽，如今成为了严莫坤的遮羞布。

        不过比起丢人来说，严莫坤更想尽快离开医院，如果办什么所谓的出院手续的话，第一，他没钱，第二，这里的医生必然会打电话询问楚昭衍，然而楚昭衍势必不会让他离开，他暂时也并不想面对他。

        他需要时间弄清楚一件事。

        严莫坤前脚踏进安全楼道还没来及放下悬着的心，余光就扫见尤夏从走廊尽头的的洗手间内走了出来。

        他原本已经托话给了小孔，等尤夏回病房后就告诉她自己已经走了，可是尤夏此刻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严莫坤迟疑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突然，一个白大褂远远的喊了一声尤夏的名字。

        尤夏看到白大褂后露出了笑容：“吴叔叔。”

        这位“吴叔叔”正是严莫坤的主治医生吴常。

        严莫坤微微蹙了蹙眉，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他们交谈的神情很亲切，像是认识很久了一样。

        这时，吴常的视线正巧往这边看了过来，严莫坤迅速闪身进入了安全通道，一个发力扯到了伤口，额间冒出涔涔冷汗。

        要不是刚才让护士打了一针止痛，估计这床都下不了。

        严莫坤没再过多停留，尽可能快速的下楼，从地下车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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