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变故（1）

楚昭衍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也是他被“寄存”在严莫坤家的最后一天。

        那天，他将严莫坤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儿抓来给他解闷的野兔掐死了。

        送他回去的路上，严莫坤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左手夹着烟，右手拎着死兔子，他踩着严莫坤的影子把自己的身体藏进那片高大的阴影之下。

        路上的行人裹着大衣顶着风雪步履匆匆，没有人注意一排路灯下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突然，严莫坤的影子停了下来，紧接着“噗通”一声，严莫坤将死兔子丢进了垃圾桶。

        他扭头盯着还沉浸在“藏影子”游戏中的阿昭，隐忍了半天的怒火突然就被冷风莫名其妙的吹散了。

        他立在垃圾桶边猛吸了一口烟，对着阿昭说：“你过来。”

        阿昭红着鼻尖走了过来，但兴趣仍然滞留在将身体藏影子里的游戏中。

        “我问你，”严莫坤拍了拍阿昭的脑袋，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为什么掐死兔子？”

        阿昭头也没抬的说：“因为我要走了。”

        严莫坤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诡异的占有欲？

        他蹲下身将小阿昭扯到了眼前，影子的长度极速缩短，小阿昭无法继续游戏，只好暂时将注意力挪回到了严莫坤的问题上。

        严莫坤没好气道：“你带回家不就行了？弄死它干啥？你爸不让养？”

        阿昭怔怔的盯着严莫坤，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紧接着便垂下脑袋不再开口。

        严莫坤着急的呵了一声：“说话！”

        阿昭依旧不言不语，专心的用脚尖蹭着雪地。

        “操。”严莫坤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

        一根烟抽完，严莫坤再次看向阿昭：“你喜欢兔子？”

        阿昭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第一次给人当小叔的严莫坤也是傻眼了，也不知道这些熊孩子那么小的脑瓜子都装着些啥，也懒得探究。

        他顺手从身旁的电线杆上扯下来一张被雪水浸到半湿的寻人启事，三两下便折出了一只软塌塌的纸兔子。

        “给，”他将纸兔递到楚昭衍面前，尝试着用与小孩对话的平等语气说：“下回折个好的给你，但你得答应小叔一件事。”

        小阿昭伸手就要拿，严莫坤手一扬：“答应。”

        小阿昭视线紧盯着兔子，迅速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严莫坤有点泄气，他居然在向一个连承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儿要承诺。

        严莫坤沉默了片刻：“走吧，回家。”

        小阿昭纠正：“回家应该向后走。”

        严莫坤：“回你家。”

        那天的雪下的奇大，以至于楚昭衍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晚上的世界里，只有一条白茫茫的街道，一只垃圾桶，以及一个个矗立在街边抵御着各自孤寂的路灯。

        “坤叔，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喜欢折纸？”楚昭衍收起回忆突然问。

        严莫坤头也没回：“因为无聊。”

        “行吧，”楚昭衍伸了伸胳膊，长长的吸了一口冷空气：“这个回答也很无聊。”

        严莫坤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一些：“以前我的工作，算是工作吧，都是在等待和养伤中度过的，折纸打发时间。”

        楚昭衍没想到严莫坤会来一个拓展解释，不由得来了兴趣。

        “养伤”倒是很好理解，虽然那时候楚昭衍还小，但他懵懂中也知道严莫坤做的是类似打手的活。

        “等待？”楚昭衍问：“等待什么？”

        “等待下达任务，等待执行任务，等待”

        严莫坤说到一半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楚昭衍一抬眼，顺着严莫坤的肩头望过去，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正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

        楚昭衍迅速扫了一眼，体格褒贬不一，着装随意懒散，表情傲慢浮夸——小混混而已。

        严莫坤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些人不是冲着楚昭衍来的，而是他。

        “站远点。”严莫坤沉音道。

        楚昭衍乖乖后撤一步：“好嘞。”

        虽然对方来意不明，但此时街上行人还很多，就算对方不嫌事儿大当街挑衅，就凭这几个青黄不接的小豆芽，也完全不是严莫坤的对手。

        楚昭衍甚至想去对面小商店买包瓜子磕。

        “呦，坤叔！”伴随着一声公鸭嗓，一个穿着polo衫，外加一件牛仔服的瘦小个儿走了出来，顶着荧绿色的鸡冠头，两颗金色的大门牙闪的楚昭衍想原地洗个眼。

        严莫坤一手插着裤兜，一手夹着烟，平静的看着对方。

        “坤叔您这出来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您接风洗尘啊！”

        大金牙笑的后槽牙都快脱落了，但眼神却是不怀好意的将严莫坤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坤叔，我咋感觉这号子里给你呆废了呢？当年咱俩”

        “你谁啊？”严莫坤将烟叼在唇边。

        大金牙笑容凝在了脸上，随后荡起了一个自以为很凶神恶煞的表情逼近严莫坤：“还记得我这两颗牙是怎么没的吗？”

        严莫坤立刻伸出尔康手，将大金牙的脸盘子推了出去：“远点，口臭。”

        “噗哈哈哈哈”楚昭衍没忍住，笑声无比悦耳。

        不远处的几个小弟肩膀抖成了筛糠，但脚下还是象征性的往前集体迈了几步，心理学上管这种行为叫，施压。

        大金牙的表情就相当丰富了，愤怒中透露着尴尬，尴尬中夹杂着委屈，以至于严莫坤都不得不为了大金牙的面子而冥思苦想了起来。

        一番搜肠刮肚之后，严莫坤眼前一亮，指着大金牙道：“叶壶！”

        大金牙：“”

        楚昭衍再次笑喷：“夜哈哈哈哈，夜夜壶可还行哈哈哈”

        “叶洪！”大金牙愤怒的往前冲了一步，但又怕被严莫坤一个巴掌推回来，只好卡在了一个口气抵达严莫坤鼻腔前就能随风而散的巧妙位置。

        “叶洪，”严莫坤点头：“有事儿？”

        叶洪的脸气出了猪血色，保持着精妙的站位咬牙道：“你还记得我的牙是怎么没得吗？”

        严莫坤无奈的捏了捏眉心，拦都拦不住。

        “记得，”严莫坤只好点头：“被我一飞脚，你还吓尿了我记得，最后借我裤子穿走的，哦，好像一直没还我”

        “严莫坤！”叶洪顾不上站位了，往前一冲的同时，严莫坤往后一撤。

        身边唯一一个小弟赶紧上前拉住叶洪，附在他耳边劝说起了什么。

        严莫坤得空回头看了一眼楚昭衍，此人正捂着肚子蹲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笑的鼻涕眼泪一大把。

        严莫坤：“”

        “行了坤叔，”叶洪唤回了严莫坤的视线：“我不跟你绕圈子了。”

        叶洪变脸的速度也挺神奇，刚才的尴尬不悦早已一扫而光：“当年败在你手里是我能力不足，我认。”

        严莫坤等着“但是”。

        “但是，”叶洪拿食指狠狠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不容易缓下来的楚昭衍再次笑裂。

        叶洪终于忍无可忍朝楚昭衍射来了愤怒的目光，不仅叶洪和小弟，就连严莫坤也扭头看了过来——这叶洪到底是长在他的哪个笑点上了？

        楚昭衍见十几道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不由的绷住笑，真诚解释道：“不是就，就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梗。”

        楚昭衍模仿叶洪伸出食指戳了戳自的胸，一脸痛心疾首：“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就这个梗，哈哈哈”

        众人：“”

        楚昭衍笑了半天，见大家皆是一脸茫然，不由的缓住了笑：“那啥没事不用管我，你们，你们继续”

        严莫坤回头问叶洪：“所以你想怎样？”

        “跟我的人再打一场，生死不论。”叶洪的鼠眼透着狡黠的光。

        严莫坤看向他身后的小弟们，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两个，也没太在意，拿下巴指了指二人：“就凭他们？”

        小弟们的眼神心虚却坚定。

        “当然不是他们。”叶洪又笑出了后槽牙。

        “不比。”严莫坤头也没回的朝身后的楚昭衍勾了勾手，迈步就要走。

        “哎——”叶洪拦在了严莫坤身前：“坤叔，你要是这样我就很难办了。”

        严莫坤刚要说什么，一辆白色面包车扯着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噪音呼啸着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他扫了一眼面包车，漫不经心道：“你闲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工地上班。”

        说罢，转过了头：“走了楚”

        后半句话被吞噬进了风中，只见楚昭衍蹲着的马路牙子处，变成了叶洪的一个小弟，正在笑吟吟的看着他。

        严莫坤耳边“轰”的一声，四下快速扫了一眼，不见楚昭衍的身影

        刚才那辆面包车！

        严莫坤回头一把掐起叶洪的脖子冷声道：“人呢？”

        “哎哎哎，”叶洪半张着嘴似笑非笑道：“坤，坤叔，这人来人往的，影影响多，多不好”

        严莫坤手上的几道加重了几分：“别让老子问第二遍。”

        身旁的三个小弟赶忙冲了过来，人还没近身，严莫坤一个凌厉的目光便扫了过去。

        小弟们脚下一顿，佯装看风景。

        叶洪被严莫坤周身陡然散发出的寒气吓出了一层冷汗，急忙赤着眼拍打着严莫坤的手示意他要说话。

        严莫坤松开叶洪的脖子，转而扯着他头发将他的脑袋往下按去。

        叶洪的身体被迫成了朝严莫坤90°鞠躬行大礼的姿势，只要严莫坤抬一抬膝盖，叶洪的鼻梁将会瞬间被磕飞。

        叶洪亲眼见过严莫坤是怎样以这种方式将一个有点拳脚的小混混打到毁容的，脖颈上登时冒出了冷汗。

        “人在百，百灵路37号”叶洪抖嗦道。

        此时，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偷偷拿起手机开始拍照。

        严莫坤知道，无论是通过自己答应“再打一场”，还是通过挟持楚昭衍，叶洪的作用就只是将自己引到那个地点而已，他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并不会知道“下命令”的人是谁。

        “滚。”严莫坤手刚松开，叶洪就招呼着小弟们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女生站的远远的，一脸紧张羞涩的往严莫坤身上瞄着。

        严莫坤花了二十秒时间理了理思路，随后走进一家小超市。

        他不知道是谁要引他去那里，也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以前的仇家，但具体是谁他并不清楚，毕竟以前的仇家太多了，眼下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更何况楚昭衍现在在对方手里。

        “水果刀，有吗？”严莫坤沉声问。

        小超市的老板是个胖女人，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背对着灯光浸泡在杀气中的脸。

        女人愣了几秒，吞了一口口水说：“没没有。”

        严莫坤看了一眼玻璃柜台下压着的一张报纸，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有为难女人，指了指搁在角落里用来擦灰尘的旧抹布：“那个，卖给我。”

        女人吓傻了，来不及思考对方的意图，赶忙扯过抹布双手奉上，桌上的手机被拽翻摔在地上也无暇顾及：“送，送你。”

        “谢了。”严莫坤说完便拿过毛巾走出了小超市，很快，身影融进了夜色中。

        女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颤抖着将透明柜台下的报纸取出，报纸下是几把崭新的水果刀。

        她不傻，看这人一身匪气就知道他买水果刀来是做什么的，不出人命还好，万一闹出点什么事儿，警察追踪到这把刀的出处要她指认购买人就完了，她可不想惹一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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