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又三年半过去了，楚夏国不晓得是不是没那个福气承受白云观观主的亲身降临祈福，总之去年间那位拼死拼活要留住小道士的楚夏帝君病死了。楚夏帝君死后只留下个几岁大的儿子，登基前夜也跟着暴病而亡，这一来二去，楚夏国地界就乱成了一锅粥，凡间街头巷尾也就又变换了许多招牌幌子。

        玉骨施施然信步走在坊市中，偶然间一瞥眼从临街某户人家挂着的巴掌大小铜镜中见着了自家这张脸，忍不住怔了怔。

        铜镜内映出一张眉目清俊的年轻男人的脸。

        确实够好看。

        但仍不够。

        ——不及玉骨真容三分。

        所以小道士是怎样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呢？

        玉骨一个转身，暗金色罩衫在微风中漾起涟漪，手中随意地摇着把洒金折扇。等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面前，这才含着点不温不火的笑，望着小道士道：“喂，小道士？”

        小道士双手按住膝头，大口地张嘴喘气。“玉、玉施主？”

        玉骨手摇洒金折扇微一倾身，唇角笑容意味不明。“哦？玉施主？我问你啊小道士，你是怎样认得我的？”

        “啊、啊……”小道士气喘吁吁地抬直了身子，见玉骨仍不错眼地盯着他瞧，一慌，忍不住就又抬手挠了挠头。“这、这还要认嘛？”

        玉骨含笑点头，温声哄他。“嗯，你不说，我怎么会知晓呢？”

        小道士又刷刷地挠头，一头道髻被他挠得乱糟糟鸡窝似的，好半晌，结结巴巴地憋出句：“就、就是第一眼就认出来的。”

        玉骨将洒金折扇在手心里头一合，故意吊着他，转身施施然地就走，口中故意叹息道：“唉，现如今，就连你都不肯同我讲句实话了。”

        “没、贫道没骗你。”小道士在后头颠颠地小跑着追上他，一脸憋屈气苦。“真、真就是第一眼就认出来的。”

        玉骨一步一步施施然地穿街过市，口中兀自含着点儿笑。“怎样认出来的呢？”

        吭哧吭哧。

        耳边传来小道士大喘气的声音。

        玉骨等了好大一会儿没听见小道士接话，漫不经心地一瞥眼，就见小道士不知为何早就憋红了脸，臊得脖子筋都迸出来了。他眼珠子转了转，有意逗弄他。“小道士，你害什么臊？”

        “没、没……”小道士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声如蚊蚋般，憋屈道：“就、就是吧，人群里头最好看的那个肯定是你。”

        所以他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玉骨听出小道士的言外之意后，倒是忍不住一愣，停下脚步，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小道士。“可我变幻了容貌。就我如今这张脸，在人群中多的是。”

        “怎、怎么会多的是呢？”没想到小道士却急了眼，结结巴巴地梗了脖子大声道：“那、那些人都是死物，皮囊外毫无灵光，就算施了粉、换了妆，也不过仍旧是死物一枚。怎、怎么好同玉施主你比呢？”

        “哦，都不能同我比。”玉骨强行按捺下内心震动，故意价地挑眉，语气轻佻。“合着小道士你是相中了我这具好皮囊。”

        “没有没有，不曾不曾，玉、玉施主您可别瞎说。”小道士被他唬得额头涔涔冒出冷汗，一叠连声地摇手否认。

        玉骨惯例不说信，却也不急着说他就不信，将洒金折扇阖上后在掌心内轻敲，唇边挂着抹笑，淡声道：“哦？你既不曾相中我好看，又不想与我这样那般，那小道士你巴巴儿地跟着我作甚？”

        小道士吭哧吭哧地抬袖擦汗，一袭藏蓝色道袍被揉得稀巴烂，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道：“我想带你回山里去。”

        玉骨存心要作弄他，挑了挑眉，故意抬头望天。“山里头有甚好？既没有珍馐美食，又不得仆从如云。你爱清贫日子，你自个儿回山里就是。反正我是不去的。”

        “可、可是……”

        “没有可是。”玉骨一口截断他，施施然地扭过头再次抬脚就走。

        迎面一幅杏黄色的酒招子在晚风中摇曳，身后忽然传来噗地一声，随后是嘭地重物栽倒在地的声音。尘埃在风中弥漫，一路扑腾到玉骨的粉色底尖头靴底。

        玉骨轻敲折扇的动作微滞，束着一头墨青色长发的金色发带叮一下，自发地断了。

        身后传来小道士吐血声。不用回头，玉骨也晓得那个凡人被一掌劈飞出半里地儿，却仍挣扎着踉跄战起身，双手结雷印，呛啷啷，用内力震得背后那把斜插着的桃木剑飞出剑鞘悬在半空中。

        -“你是何人？”

        小道士杀气腾腾的模样，倒也没见过。

        至少他不曾见过。

        玉骨手指捏住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凡间的洒金折扇，蓦然一个转头，入眼是在半空中蓬飞的藏蓝色道袍，桃木剑所指向处，赫然正是方才在裴家庄赌坊内藏头露尾的白衣仙人。白衣仙人抬起头，负着手，似乎毫不在意，目光只顾直勾勾地盯着玉骨看。

        玉骨忍不住心底叹了口气。傻子！那白衣仙人又不是真身下界，就算被桃木剑刺中，也不过是个虚影儿。

        噗！

        玉骨这一念还没结束，小道士那一剑已经刺穿了白衣仙人。

        地面上的日影子突然间晃了晃。

        玉骨一怔。

        眼帘内的天空黑了下来，无边无际的虚空都在玉骨所在的空间内摇荡不休，一颗星辰在眼角余光中微弱地闪现了一瞬，随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嗖地一下消逝不见。

        玉骨下意识转头，一直捏紧的洒金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你……”

        白衣仙人心窝子插着那把小道士的桃木剑，身子晃动不休，惯来棱角分明的唇角此刻蜿蜒流下一道血迹。

        仙人的血不比凡人，也不似玉骨这只妖，而是乳白色汁液那样浓郁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仙人血液浓郁的芬芳气息，似乎有一万种花朵在开放又在刹那凋零。

        玉骨眸子内的神光变了变。“你，竟然是真身下界？”

        仙人手捂住心口，双眼仍一错不错地直勾勾盯着玉骨，听了他这句，勾唇勉强笑了笑。“是啊宝宝，我这次……是真身下界。”

        嘭！小道士重重地落在地面，双手掐诀，大声道：“缚！”

        道门金色法诀在妖的瞳孔内密织成罗网，一层层覆盖于白衣仙人的伤口。在馥郁的仙人血液芬芳中，几步外，白衣仙人身形愈发晃荡得厉害。

        从头到尾，仙人未曾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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