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被唤作苏醉的大燕国瑞王爷安静地坐在戏台后堂，直到老内侍撩开帘子躬身向他请示何时进宫时，他才忽然问道：

        -“郭公公，你说本王若要娶妻，宫中那位会如何？”

        “主子……”郭公公惊出一身冷汗，躬身惊道：“主子要娶妻？娶谁？”

        这满朝上下都晓得瑞王是个天残，眼瞎、腿疾。这两样倒还又好说。只是有一则，瑞王不能人道，这、这搁谁家姑娘身上，谁家都不能忍。

        郭公公惊吓又翻作苦涩，低声道：“主子年岁到了，想要娶妻生子继承香火，本是人之常情。可是主子您这身子……”

        瑞王安静地听老内侍唠叨完，勾唇笑了笑。“本王不娶女子，也不必繁衍香火。”

        话都说到这份上，老内侍自然也都听懂，只得苦着一张打皱的老脸劝道：“虽说主子碍于身子骨不便利，朝中贵女们难求，但也犯不着作践自个儿，找个倌儿。”

        “我娶他，怎地算作践自个儿？”瑞王爷语气平稳，听不出像是发怒，但下句话话锋一转，沉声道：“郭公公年纪大了，近来颇有些主张，依本王看，等今夜宫中赴完宴，郭公公就留在上都老家吧！”

        “这、这……”郭公公慌忙趴身在地，一瞬间老泪纵横。“主子教训的是。历来只有主子们拿主意、奴才办事儿的，是老奴僭越。老奴……老奴只求主子开恩，莫要打发老奴走！”

        瑞王爷却已经掠过他，双手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按了下门帘，便飞身出了戏台。

        厚重的棉布帘子在空中荡了几下。

        老内侍跪着膝行到门口，绝望地哭喊道：“主子——”

        玉楼外，丈余高的花烛正高烧到过半，门前车马如同打络子般停满了大半条街面。龟儿正龇着牙花在拦客：

        -“哎呀不行，不行！玉主子今夜真不在楼里。”

        冷不丁被拦着的众人里头有一个回头，手一指，大声叫嚷起来。“喏！那不是咱们心头肉小玉主子么？”

        众寻欢客都纷纷回头。

        玉骨施施然撑着把碧油青色纸伞在雪地中漫步而来。雪落了满长街，路旁店家烛火映照得他半边脸儿飞起霞彩。

        -“哎哟喂，果真是。”

        -“快，死奴才快去给本公子抢个好位置！”

        -“玉主子……”

        众客人都炸了，跳起脚，乱纷纷地指挥自家仆从快挤到玉骨身边。

        玉骨撑着伞，一步不停，只穿了件雪青色长袍，长发半披散于肩头，愈发显得他似一缕青烟般随时都会在众人眼前消失掉。

        眨眼间长街上洁白雪面就被脚印子弄脏了。众多豪客公子们还嫌弃距离玉骨隔得太远，抻直了胳膊喊道：

        -“小玉，我在这儿！”

        -“是我啊小玉，我是尚书府的王公子。”

        玉骨一概不搭理，喀哒一声把伞面收起来，如同长剑般抵在身前，一脸恹恹。“都站住！”

        闹纷纷的长街上人音嘈杂，压根没人听得清他声音。

        玉骨便提着伞，轻飘飘如同一片青叶子般飞身落在屋顶瓦檐上，恹恹地望着下头攒动的人头，又带着点儿厌倦重复了遍。“都站住！”

        他人飞离了包围圈，众多寻欢的公子都齐齐仰头望着他，眼神热切，下着雪的望日都不能泯灭他们的热情。有人手里提着灯，冲他喊道：

        -“玉儿，这是本公子特地为你亲手扎的花灯，是盏走马灯，你且下来瞧瞧可欢喜？”

        玉骨皱眉。“一个个地来，排好队。你们这样嘈杂，我听不清。”

        说来也稀罕，瓦舍勾栏院里寻欢的都是贵公子。眼下堵住玉骨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位，不是出身于贵胄，便是家里头有人官拜三品以上大员，平常这些人在家里头就连自家老子的话都不听，但玉骨一发话，下头立刻便闹哄哄地开始排队了。

        穿着金色外衫儿、系着金色发带的王公子拿胳膊肘一捣旁边那个。“喂，我爹是尚书，你爹比我爹官小，你排后头去。”

        后头那个不服气，鼻孔朝天。“哼，我祖上可是燕国开国功臣。”

        “啧，”玉骨挑眉看戏。

        长街尽头突然来了辆马车，前头两排共计二十四名带刀侍卫板着脸，炸雷般地齐声吆喝：

        -“瑞王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玉骨支脚站在屋檐顶，一眼就瞧见了马车。马车帘子都放下来了，窥不清那人脸面，依着那人脾气，既然寻到了他，必定是要哄他继续陪他。

        玉骨眼珠子转了转，见屋檐下众寻欢公子果然都变了色，看样子是要避让，便故意价在屋顶上拍拍手。待众人都又掉头看他，他勾起唇，笑了笑。

        玉骨容色俱美，这一笑，足可以倾国。

        下头诸公子们都跟醉了酒的螃蟹似的，扎煞着手脚，浑然把马车内的瑞王爷给忘了。

        -“玉儿！”

        -“嘻嘻，我家玉儿朝我笑了。”

        -“玉儿你可是看上了我这盏走马灯？”

        玉骨笑吟吟地将二十四骨伞在手中转了个旋儿，轻声道：“你们惯来晓得我的脾气，若是能令我高兴了，陪酒、陪游，都好商量。可若是我不高兴，你们别说拿银子来，就是拿夜明珠来砸我，我也是不要的。”

        -“是是。”

        -“玉儿，我晓得的。”

        下头诸公子应和不迭。

        玉骨又道：“文四约了我今夜去赏灯，可他临时跑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下头就炸了锅。诸少年公子纷纷撸袖攘臂地叫骂：“这文四当真不识抬举！竟然敢欺负咱家小玉儿。”

        玉骨一扬手，长发微动，雪花沸沸扬扬地飘落他发梢肩头，愈发衬托得他面色如同一块落在雪地中的寒玉。“我后头还有话说。”

        马车停在街口被人潮堵住了，王府众侍卫不耐烦，纷纷拔刀出鞘。出鞘声连片，马车帘子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

        从马车内传来瑞王爷低沉的呵斥声：

        -“且听玉儿把话说完。”

        众侍卫哑口无言。

        于是在上都元宵夜的长街口，就形成了一幕奇异景象：瑞王府的马车停在街口，众多侍卫拔刀环侍左右，足有二三十位朝中要员及家中嫡子们齐聚于瓦舍勾栏院下，都抬头眼巴巴地守候一个红倌儿说话。

        消息传到宫中，当朝帝君捏紧掌中金杯，恨恨地咬牙冷笑道：“好！好得很！朕的那位皇叔，还在勾栏院外？”

        禀告消息的内侍趴伏在青砖地面，头都不敢抬。“是。”

        帝君沉默。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派人去催促瑞王进宫么？”

        年轻的帝君面色却舒缓下来，慢悠悠地，勾唇笑了笑。“不，既然朕的皇叔如此喜欢流连于勾栏院，想必那处风景不错。来人，备下朕的车辇，传朕口谕——朕，今夜要去勾栏院吃酒。”

        “可、可陛下……”内侍嗓子眼儿打颤。“今夜宫中赐宴，朝中多位大人申时就在永乐殿外候着了。”

        “朝中大员？”帝君冷笑连连，半晌，讥讽道：“他们此刻，大半都在勾栏院吧？”

        内侍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再不敢应一个字。

        帝君刷地站起身，冷笑道：“吩咐下去，朕要出巡勾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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