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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松雪


云霁有些恍惚,突然分不清眼前景与梦中相,红绸被风翻卷发出“噗噗”的声音,在她耳中竟好似鲜血喷涌,带起遍地腥红。

        街上人影攒动,车水马龙,地面上漆黑的影子蠢蠢欲动,街边人谈笑咧起的嘴角仿佛下一刻就要迸裂成呆板枯槁的缝隙。

        她缓缓往芳菲楼走了一步,想要看清红绸之下隐藏的东西,那里应该有一道视线,冷冰冰而露骨地盯着她……

        突然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了她。

        云霁惊得浑身一抖,猛地回过神,转头有些惊恐地看向身后拉着她的人。

        是寒情。

        “跟我来。”他看到云霁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牵着她向前走去。

        寒情将云霁带回了雪园。将她随身的药箱放到一边,松开手,示意她跟上来。

        雪园中些许凛冽的寒风一吹,云霁彻底清醒过来。大概是困惑梦中景象多日,今日猛然见到,一时有些魔怔了。

        寒情带她去了园子中间的一处花园,入眼便见园子中几块巨大山石堆叠成一假山,矗立于高高低低的屋舍中不甚明显,但站在对面才能发觉,这假山不仅不矮,而且山壁石阶五脏俱全,还覆着一层薄雪。

        云霁忍不住道:“你这园子到底有多大?怎么连山都有?”

        寒情一笑:“好看么。上去瞧瞧。”

        说完便踏着石阶向上攀,见云霁一时没动还回头朝她招手。

        云霁跟在他后面:“直接跳就能到山顶,干嘛要走石阶?”

        “那多没意思,即便是这么一座假山,也有值得赏玩之处。”

        云霁不常见过这种覆着雪的石山,一时有些不习惯脚底微滑的感觉,踏着寒情的脚印,在一处陡峭石阶脚滑,身子一歪。

        “小心!”寒情回头,本想拉云霁的手,结果云霁伸手扶旁边石壁,两人的手错开,他一把伸过去,竟只能抓住了云霁的肩膀,脸上有些真切的紧张。

        出手两人都愣了。他们都清楚,以云霁目前的修为和身手,就是真滑到了也摔不着。

        寒情刚才什么也没想,只看见云霁险些摔跤就伸出手,本来是想抓手的,结果偏偏握住肩头,碰到的瞬间顺势往自己身前一拉,直接把云霁向前拽了半步。

        寒情看着被他自己拉到面前的云霁,下意识有些尴尬。

        云霁抬眸瞥了他一眼。

        被那熟悉眼神一瞧,寒情顿时恢复往常神色,除了握着云霁肩头的手心开始微微发热。

        寒情顾不得细想,顺势将云霁推到他前面:“你在前面,我护着你。”

        他无心之言,云霁却突然感觉心头一热,微微一笑,由着他的手若隐若现的护在她后腰。

        不论如何只是个小假山,走几步就到了山顶。走上来云霁才发现原来这上面有个小亭子,短小石径蜿蜒,檐上长雪如堤,两侧苍石覆雪,红漆如梅。

        在地面上被树和山石遮掩,竟完全看不到上面的亭子。云霁步入亭中抬眼一望,才发觉这里原来这么高,能够轻易看到周围几条街的屋顶。

        也包括芳菲楼扬起的红绸。

        “这园子我是仿照极北寒天景致造的,不过仍差得远。有机会带你去极北寒天看看,那儿冷得多,也好看得多。”

        寒情跟在她后面也进了亭子,挥袖拂去石桌上的雪,不知从哪里掏出壶酒来,又拿出两个酒盏。

        “请我喝酒?”云霁忍不住笑。

        寒情坐在石墩上神态自若:“赏雪缺不得好酒,好酒需相伴美人。便宜你了,这是极北寒天的松雪酒,我身上就这一壶。”

        “多谢夸奖。”云霁接了酒盏,冲寒情举了举,倚着亭柱仰头饮了一口。

        入口便有清凉凛冽之意,随即是辛辣酒香与悄然弥漫口中的松香。

        “好酒。”

        云霁出神地看着远处芳菲楼的高台,隐约瞧见工匠在忙前忙后地布置。若到布置好那日,应当是一番盛景。

        大概是为了芳菲楼花魁大选准备的。芳菲楼为了这所谓“盛会”,已是下了大手笔。

        寒情看着云霁逆光的身影,举着酒盏的姿势很懒散。青丝随意搭在肩上、颈上、垂在手边,每根发丝都是一幅画。

        “为何不能去云微寺?”

        寒情听到云霁突然问。他刚想回答,就见云霁转过身正对着他:“是担心云微寺背后的人,还是担心这其中更多牵扯?”

        寒情张了张口,半晌无奈笑着摇头:“你猜到了什么?”

        “没猜到什么。只是觉得这事不寻常,牵扯到天道卫,还牵扯到朱湄。”云霁道,“天道卫也就罢了,朱湄……从极渊的叛将,沉笙帝君要追杀她,这样的人莫名其妙跑到凡界来害人,实在无法想象是为了什么。”

        寒情沉默片刻,叹息:“朱湄失踪很久了,也只有三哥和溟帝沧壬一直追着她不放。”

        “溟帝沧壬?”云霁疑道。

        “朱湄偷走了沧壬的孩子,他当然要追查。”

        云霁疑惑:“不是说那孩子死了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寒情摇头,“只有人看见朱湄带着那孩子跑了,沧壬遭了暗算没追上。他一直很自责,觉得孩子丢了是他的错,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到处追着朱湄不放,连带整个从极渊都低调到没什么存在感。”

        ……

        从极渊是溟族的仙域,位于冥海的边缘,是距离夭妄滩最近的仙域。

        万年前,三界曾经历了一场大战,整个三界都被卷入其中,造成远古仙神大半陨落。由于最终决战地点在从极渊下方的深海归墟,于是被称为“归墟之役”。

        朱湄便是在这场大战中大放异彩,溟帝沧壬也是极少数在那场战役中活下来的远古仙神,同天君是一个辈分,天君即便怀揣天道,也要忌惮他几分。

        如今蓬莱仙岛、极北寒天、昆仑、汤谷乃至涂山的主人,都已然是那些远古仙神的后人,仙域底蕴的折损远远严重于硕果仅存的从极渊。

        由此,在归墟一役后,溟族的从极渊成为了除天界之外,最为强大的仙域。

        然而好景不长,从极渊名将朱湄突然走火入魔,从此不知所踪。从极渊从那时起,渐渐褪去了昔日荣光。

        千年前,溟后诞下一个女儿,据说其诞生之时天生异象,彼时冥海碧浪滔天,震荡一直传到了深海归墟。整个三界的天空都泛起耀眼的金色霞光,蓬莱仙岛上空凝聚紫气飘向从极渊。笼罩从极渊几年之久的雨云豁然洞开,霞光感化冽雨,倒映出天上宫阙缥缈似幻。

        三界震动,而沧壬大喜,立即将这个小女儿定为继承人。三界之间津津乐道,纷纷向沧壬道贺。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这小女儿的周岁宴上,三界宾客满盈,朱湄就在这个时候潜入了溟宫,带走了这个孩子,从此不知所踪。

        沧壬从此消沉,无心顾他,一心追查女儿踪迹。从极渊上下渐渐淡出了众人视野,除非盛事鲜少露面。昔日盛极一时的仙域,如今人人皆知,却甚少提起。

        ……

        云霁听寒情的语气,不像是在说什么道听途说之事:“你和溟帝很熟?”

        寒情一怔:“噢,我年少时曾在从极渊住了一段日子,断断续续地有些来往。”

        他似乎不太愿意细说,转而换了话题:“朱湄实力雄厚,三哥虽在追查她,但多半是敌不过的。你们不必在她身上费心,还是多加小心天道卫。我虽能说上一两句话,但天道卫毕竟听从天君旨意,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云霁皱眉:“大营?”

        “我和三哥试探过,对方口风紧,估计知道的也不多,但……这大营是不能散的。”

        至今每日仍不断有人被送进大营。而听镜邑尘愿所说,那些人进了里面,定然没什么好日子过。更别提一些无辜被抓进去的妖了。

        引得天道卫如此动作,难道此时牵扯到了天君?

        这事经不得细想,越想越觉得牵扯甚广,前路惘然。云霁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问:“皇帝也中了毒,为何他不会被抓进大营?”

        寒情起身给她斟满酒,笑道:“凡界的天子乃是天命所归,与寻常凡人大有不同,有气运加身,即便是天道卫也不能妄动。就好比霏羽那小丫头有祥瑞气运一样,蓬莱仙岛不都拿她当宝贝。”

        云霁觉得有理,“对了,霏羽刚来时跟我说过,她出来除了逃婚,还想找到青鸾族遗失的祥瑞珠。”

        “祥瑞珠?”寒情挑眉。

        “嗯,这个名字……卦文中有一句‘三生祥瑞’,我怀疑指的就是祥瑞珠。”

        “我听闻瑞珠已经遗失了许多年了,一时半刻岂能找到。”寒情摇头。

        云霁低头思忖:“这么说来……你当时凭一个‘华’字,认定我要找的是落华铃,‘华灯缀夜’……尘愿是由法器青炼灯化形,莫非指的就是他?‘玉入鬼门’的玉,莫非是太苍玉?”

        寒情也想起这茬,点了点头:“不无可能。不过你可小心,上次消融恶念,你的修为便降低三分之一,如今尚可对敌,接下来只会越降越多。此事牵扯颇多,就算有宿萤和你一起,若是对上朱湄那个层次的,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寒情兀自说着,没注意云霁什么时候走到他跟前。直到她在他身上笼罩下一层阴影,才恍然抬头。

        就见云霁举着酒盏,微醺之下面色嫣红,更添几分丽色。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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