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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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神魂颠倒的摇晃后，叶千云幽幽睁开了眼睛。
她隐身站在一处辉煌的大殿内，殿中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说不出的凝重表情。
这俨然是她和云晨睿发现幽冥之神的那天。
清乐殿。
“嘭——”
殿门被大力推开，一束刺眼的白光射了进来。
三七的身影遮住部分光线，神情难辨地走了进来。
大门幽幽地合上了，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与昏暗。
她直直穿过叶千云透明的身体，愤恨地瞄了惊愕的宋元衡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僵硬的裴铭身上。
“姝銮，你怎么来了？”宋元衡错愕地询问。
裴铭则略显心虚地退后几步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呵——”
她冷漠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兀地讥笑出声。
“我还想问问陛下和裴统领在悄悄商议何事呢？”
宋元衡垂眸皱了皱眉，眼神下意识四处飘忽，不敢与人对视，似乎在左右为难地思考什么。
最后他抿着嘴微笑抬眸：“没什么，一些朝堂上的琐事罢了。”
她别有深意地望向裴铭：“裴统领，是这样吗？”
裴铭木着脸不发一言地点头。
宋元衡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哄道：“一堆烦心事儿，不提也罢。”
不知那句话刺痛了三七的心，她灵活地摆脱宋元衡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重复：
“烦心事？不提也罢？”
她双手紧紧握住，全身微微颤抖着，转头望向裴铭，竟还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是吗？是这样吗？裴、统、领。”
裴铭不知所措地偷瞄宋元衡，余光中望到他沉重地轻点头，他哑着嗓子无比艰难地回应：
“是……”
三七顿时像个被触了逆鳞的神龙，发出渗人的冷笑，最后竟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空荡幽静的清乐殿充斥着阵阵诡异的笑音。
她笑着一步一步地逼近裴铭，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没有半丝笑意。
“先让你静一静？”
“暂时不要见面了？”
“烦心事？”
“不提也罢？”
……
三七一字一句的平静叙述都化为千斤重的巨石狠狠砸在裴铭的心上。
他低着头步步紧退，却挣不来心底的声音。
那是心上人压抑的发泄。
“裴统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相信我啊，裴铭……”
……
他当时为揪出真凶日夜颠倒地探查，思绪混乱的很，不知怎的就说出了一些不过脑的混账话。
“……”
面对三七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唯有沉默，无尽的沉默像要将他活活淹没，他感觉喘不上气来。
原来痛到极致时，一个人真的可以难过到，没有情绪，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三七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了无生气地翘着嘴角：“裴统领，不愧是从小在天家长大的人。”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帝王家的冷血无情学了个十足。”
她幽暗的黑眸渐渐变形，化成一双冰冷的竖瞳，周身也聚起了刺骨的寒气。
“既然如此……”
三七漠然地抬起右手，五指弯曲罩在裴铭额间，掌心正对他惊惧的双眼。
“裴铭。”
她的音色不复往日的柔和，夹杂着空灵的飘渺感，掌心微转。
裴铭的心魂像是被什么摄住了，惊愕的神情一瞬呆滞，一动不动地，无神地望着眼前的掌心。
宋元衡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股强大的气场震住，生生钉在原地，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三七不为所动地念叨：
“我以幽冥之□□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坠入地狱十八层，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受尽永无止境的折磨。”
“吾，要你，肉身入血池，赤足趟三谷。永生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竖瞳溢出幽暗紫光，掌心也散出汽雾向裴铭扑去。
天空中炸开几道闷雷，天际射下一道紫光笼在三七身上。
苦苦挣扎未果的宋元衡看着眼前的异样失了分寸，目瞪口呆。
但他只看见一道瘦削的背影，看不见三七的正面模样。
若他看见此时三七的神情，一定会大惊失色。
三七那双一向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半阖着，乌黑的长睫之下是一双幽紫竖瞳。
三七盯着裴铭的模样，就像蛇盯着猎物，冷冰冰却又悄无声息的危险，待猎物反应过来之际，早已无法脱身。
裴铭的状况也正是如此。
时机已到，三七胸膛震动，漠然启唇：
“生之来处，吾见魂灵，诅之冥咒，……”
生魂堕狱……
“三七，住手！”
一位身穿盔甲的人扯过她的右手，打断她的施咒。
裴铭失去支撑轰然倒地，昏迷不起。
宋元衡挣开无形束缚，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
他看清了三七此刻的模样。
眼瞳倒竖成一条向两边凸显的直线，甚至还盈着幽幽紫光……
他难以置信地连连退后，那人两指并拢朝他隔空一点，宋元衡便仰面倒下，不省人事。
三七周身的紫光在渐渐退散，她也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精力似的倒下。
那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紧蹙着眉：“三七，跟我回黄泉。”
三七无力地依偎在人怀里，失神般喃喃细语：“赵错哥哥……”
“三七，要不是我赶来及时，你此下便是被冥王派来的阴兵们押往冥殿受审了！”
赵错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一副气急了的模样。
“怎可如此糊涂？！冥神咒是对万恶之人用的，怎可随意使在生人身上！”
三七呆怔地嗫嚅：“我杀的难道不是万恶之人吗……”
赵错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不要再用洛姝銮的身份看事了，你是孟婆三七，尘世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赵错哥哥……”
她痛苦不堪地蹙眉，茫然无措地抚着自己的心口：“为何我此处会如此难受呢？”
“不是说神族没有凡世情缘吗？如若我不是洛姝銮，那为何我会如此难受……”
那是因为你生了情缘……
赵错不忍心看人这副为情所困爱而不得的痛苦模样，强硬地拖着人走：
“跟我回黄泉！”
还未待三七反抗，一声微弱的低语传入两人耳中。
“三七……”
三七紧绷的心弦终是断裂了，她用力甩开赵错的禁锢，扑到宋元衡身旁紧紧抱住了他。
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早已种下情根，溃不成军。
赵错双唇微张，转头看到三七狼狈痛苦的样子，说不出一句话。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宋元衡喊的是洛姝銮，他也能狠下心来将三七拖走，可偏偏昏迷之人喊出了心底的名字。
三七。
连他这局外人都心生不忍，又叫那当事人如何清醒断念……
他默默地抹去了宋裴两人的记忆，一并掩去的还有短暂现世的孟婆气息，为的是不让冥界知晓。
奈何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那短短的一瞬竟被神使发觉了。
宋元衡醒来之际看到的便是满面泪水、抱着自己昏厥不醒的三七。
此后三七常常陷在自责中，不愿面对裴铭与宋元衡，便索性装病不起，推脱掉所有的琐事。
叶千云不发一言地看着死咬着嘴唇泣不成声的三七。
画面一转，她来到了一座幽暗的地牢。
锦衣卫暗牢。
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发抖，三七像看死人一样走近她。
是那名陷害沈易安的宫女。
她已经被关在暗牢里几个月了，日日都有不同的刑罚等着她去尝试。
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精神也出现了错乱，甚至一度寻死，却每每都被锦衣卫阻拦。
短短几十天，她算是彻底领悟了何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连受重挫的三七那夜不惜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要亲自送人上路。
她给人喂了一滴孟婆血。
生人食冥神血，可短暂获得阴阳眼，见飘荡在世间的游魂散灵。
那处可是锦衣卫暗牢啊，什么死相的都有，狰狞可怖不在话下。
断头烂眼，长舌残肢，血肉模糊……人世死相，应有尽有。
短短几分钟内，那名宫女便见遍了死于暗牢内的种种恶鬼亡灵，自己也暴毙于其中。
孟婆之血腐凶尸，渡阴阳。
所以裴铭见到的便是腐噬之后的一滩脓水。
叶千云走马观花似的看完了三七寄宿在洛姝銮身上的一生。
从懵懂天真的将军府掌上明珠到嫁入帝王家，入住东宫，她将世间的阴谋权术都看了个遍。
入主凤鸣殿后的日子安宁平静，三七已经不大记得来皇宫之前，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她好像也已经麻木地习惯了，每日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同沈易安一道在庭院内嬉闹。
但她终究是一国之母，便得维持端庄典雅的仪态。她和婢女嬉戏的场面多次被朝臣上奏诟病，沈易安也因此受过一顿板子。
虽然最后被三七耍着泼拦了下来，沈易安没受什么伤，但自此之后她的一言一行都得端着。
她将自己套在名为皇后的壳里，遵循着那灭绝人性的宫律，整日里无所事事地倚在窗边眺目远望，不知看着何处发呆。
三七每次想起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那些委屈压抑的日子，如今想起，心中竟兴不起半点波澜。
过去的苦难就好像一捧风中的香灰，轻易就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宋元衡就是那阵风。
三七的心间那片净湖再也吹不起波澜。
但叶千云却为她的遭遇愤愤不已。
她看着眼神空洞的三七，不忍地走近她，正欲抬手安慰她时，她的眼睫一动，心口猛然一滞。
“！”
像是有个无形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心脏，令它动弹不得。
叶千云脚下一软，无意识地跌倒，单膝下跪撑着，捂着心口蜷在地上，口鼻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她眼前模糊一片，手指无力地抠着地面，青筋暴起。
这是怎么回事？她想。
而后便彻底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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