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见君欢

陆火火被门中弟子引到杨苗处时，杨苗正在小厨房练习捏小点心。被松针桃花切得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尚显稚嫩的脸上，映得瞳仁都变成了琥珀色。她捧着一团面，认真用小工具塑造出想要的形状，身上罩着小围裙，周围笼着光晕，十分温软柔和的样子。

        连春风到她身边都静止了，陆火火抱着猫靠在门框上想。

        那面团渐渐成型——正是一只小猫，蹲坐的姿势，端端正正，又有点死板，杨苗不甚满意地将它揉回面团，慢悠悠重新开始捏，并没有显出什么不耐烦。

        一只长（chang）毛的白团子从陆火火怀里挣脱，几跳就到了杨苗脚边，熟稔地去蹭她的裙角，颈上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苗于是去看脚边的动静，于是她认出来那猫，于是她猛地抬头寻找陆火火，连手边的面团也忘记了，面团掉进案上的面粉堆，扬起烟尘。

        如一颗石子落入池塘打破了平静，春风又缓缓开始流动。

        时隔两年，曾经的少年长开成了青年，他摘了面巾，露出在美人遍地跑的异域也难见的好样貌，好似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璀璨耀眼，但藏着锋芒，绝不柔弱。他正倚着门笑着，冲杨苗挥挥手。

        “中原姑娘，又见面了。”

        杨苗窘迫地挥去空气里的面粉。

        风吹乱了少女的碎发，她便又去整理头发，手上的面粉也粘在头发上，她立刻下意识拍了拍想要掸掉，不想发丝被打乱，面粉也粘的更多了，她又去转身拿布巾去擦手。

        背后传来笑声，似是有人忍俊不禁。杨苗脸红更甚，她擦净手，整理了头发转回身。猝不及防陆火火已经走近了，这两年他正是身子抽条的时候，变高了不少。他弯腰伸出手揩掉她脸上没注意到的面粉，笑眯眯地看着她：“这里还有。”

        杨苗闻言立刻伸手在脸上胡乱揉了几下，看见手上的面粉，心里直呼救命，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她磕磕巴巴开口：“你、你…你怎么来了？”

        继而越说越快：“啊，那什么，那什么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话音未落，她已忙绕过陆火火快步跑出了门外。陆火火好笑地去看少女远去的背影，她的衣衫被风拂起，重重叠叠的青色白色，好像应着春风而绽开的花。

        春风送来落下的桃花瓣，再看不见少女的身影，陆火火转头信手接了几片花瓣，带着春天的温度，柔软可爱，可惜只能化在树下泥土中，做了养料。

        杨苗慌慌张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摘了围裙，对着镜子净了手和脸，将头发简单扎成两个低低的马尾，随便从桌子上摸了对青色蝴蝶发钗簪上，又急匆匆向小厨房赶回去。

        陆火火看着小姑娘朝着自己款步而来，似乳燕投林，似池鱼归渊，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张开手臂迎接，还未付诸行动，来者却放慢了脚步。陆火火掩饰似的抬手蹭蹭鼻子，心里给自己找了理由，今天阳光正好，今天春风和煦，今天桃花开得太盛了，香气影响了猫鼻子，有点要打喷嚏，总之，他刚刚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

        她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一板一眼见了礼，抬眼看他，轻声道：“欢迎来长歌门。”绝口不提刚刚的事情的样子。

        陆火火看她规规矩矩的样子，起了些少见的少年心思，他故意伸手去揉了一把少女的头顶，意料之中细软发质的手感，满意地看到杨苗愣在原地，绯色层层染上少女的脸颊。

        “啊，没弄干净吗？”杨苗掩饰似的，转头也去摸自己的头顶。

        陆火火心情大好，拈着之前接的花瓣给杨苗看，撒谎不眨眼：“是有花瓣。”

        杨苗有些恼这春天，怎么今天不是风来捣乱，就是花瓣戏弄，之前何曾有这么尴尬的情形。

        她又准备装作无事发生：“嗯…谢谢你…你要去拜访门主的吗，我带你过去吧。”

        “不巧，我就是单单来找你的，杨门主贵人事忙，想必没时间见我这小人物。”陆火火摇摇头，掏出一包不知名物什递给杨苗，“这个是带给你的。”不等杨苗拒绝，他又补充到“你晓得之前我的猫打碎了你的东西，当时身上没什么值钱的，现在补上，不要推辞了。”

        杨苗只得收下，她垂首正在咬唇思索，乍然把包裹又塞回陆火火怀里，叫他在门口等一下，自己转身进了厨房，笼屉上还蒸着之前做好的小点心呢！

        陆火火便又在门口等她，不多时杨苗提了食盒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带着几分笑意：“那我请你吃点心吧，不过我还没完全掌握这个，可能样子有点不好。”竟是对味道十分自信的模样。陆火火喜食甜食，闻言当即就要拿一个尝尝。

        杨苗惊诧：“就在这里吗？”

        陆火火自然点头，还有些疑惑：“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杨苗发觉这异域的少年，啊，现在是青年了，他总是打破自己的常规生活，从他的猫撞得她打翻银杏油开始，到过分亲昵地蹭没见过几面的人的脸和头发，明明只是说一句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竟然还要在厨房吃东西，哼，轻浮！不守规矩！呸呸！

        “不可以！”杨苗愤愤提着食盒走了。

        陆火火将小包裹在手上抛了几抛，快步追上去：“诶！等等我！”

        他跟着杨苗来到了她与几个弟子共居的院子，迎面是松柏山石造景，房屋主体是白墙碧瓦，还有水上小亭，都坠着层层的纱帘与环佩，灵动飘逸，端的是一派玲珑的江南风情。

        此时其他同门约了一同出门，杨苗便引着陆火火到那水上凉亭，将点心摆出，回头瞧了陆火火一眼，见这不通风雅的只看着点心跃跃欲试，吐出一句“我去给你沏茶，你等一下。”离开。

        陆火火怎么看不出小姑娘闹小脾气，不过他还挺高兴，毕竟比起她之前淡而呆的样子，这样总是更生动，也更可爱。他将小包裹放下，站在凉亭里，眯眼伸了个懒腰，跟来的猫儿跃上桌子，也抻长了身子，张着爪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端茶回来的杨苗正见到这一幕，心里半点不满也没有了。

        陆火火跟他的猫一样，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况且他本就是西域人，不通中原礼仪也是正常。直到多年后杨苗得知是陆火火故意的，还很是生了一番气，陆火火又拿着猫卖乖才哄好。

        不过此时，杨苗还是乖巧地斟了茶与他。陆火火接过，不待杨苗出声，直接牛饮一大口，被烫得直吐舌头。

        杨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呆子！

        陆火火见她不生气了，搁下杯子去拿点心。那点心也是呆呆小猫的形状，皮子柔软，透出些内馅的绿色。

        “这也是你做的？好可爱啊！”陆火火捏起点心细细端详，随后张口咬掉猫头嚼了几口，“好吃！”

        他又是一口，这次咬到了馅，他面露惊奇。

        “这是什么馅？明明刚出锅不久，但感觉冰冰凉凉的，好生奇特。”

        杨苗为他解释：“这是新采的银丹草，混了些胡麻白糖做的馅，味道怎么样？”

        银丹草只产在江南一带，陆火火一个到处游历风餐露宿的糙人哪见过这样夹着灵巧心思的点心，当即连声称赞。

        杨苗见新样式的点心得到了认可，十分满意，她说着让陆火火多吃点，又去拿之前做好的吃食。什么粔籹花饼，糖圆子桂花糕，甚至还有几块酥皮的樱桃毕罗，樱桃难得，这些还是韩先生赠予她的。

        二人对坐于凉亭之中，猫儿在周围踱步，春风挟卷着湿润的水汽与落花穿堂而来。

        南风暖，今朝与言欢；落红残，他日碎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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