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消肿膏药

殷胥久远的年少记忆算是很美好，至少前面几年圆满得像梦。

        他出生时父亲还没做皇帝，连弟弟们的母亲都还没入府，身边只有个同胞哥哥殷熠。

        殷熠自小聪慧，三岁熟读《百明经》，四岁时已如小君子般知礼仁爱，当时只是太子的宣文帝对之甚喜，却也不好过于亲近，等二子殷胥出生，便忍不住把一腔父爱尽数倾泻出去。

        那时候，殷胥甚至可以骑在父亲肩头，用小木剑戳父亲的发髻。

        及至他三岁半，太子父亲成了皇帝父亲，宫里才多个三弟弟殷昭，后来又有了四弟弟殷瑞，前几年多了个五弟弟殷衡。

        变化大概是八岁之后出现的，父亲不再是父亲，只能喊作父皇，十岁时娘亲的称呼也变了，只能唤作母后，等他长到十二岁，母后又成了母妃。

        他的童年便是在这一年结束的。

        小舅舅被弹劾斥其通敌，外公则陷入舞弊案里，偌大云家从枝繁叶茂到树倒猢狲散，竟只需半年而已。

        而那个高大可靠的身影，正护在另一对母子身前训斥母妃，怪母亲不懂事不能理解他的为难。

        少年站在母亲身旁，眼睛里凝着泪水，执木剑质问帝王，却只得来一片浅薄的沉默。

        沉默是被渐近脚步声与喘息声打破的，兄长急匆匆跑进来，对他怒目而视。

        好像，很突然地，他从千娇百宠变得孤苦无依。

        再后来，母亲去世。

        少年怒极之下偷跑去边疆，在那里他第一次受伤，第一次与死亡擦肩，第一次杀人，也第一次亲自救人，第一次站在堆起的尸山上眺望远方。

        过去走马观花般在梦里浮现，殷胥沉眠中的表情也随之变换，牙关恶狠狠咬起，攥紧梦中的长/枪。

        忽然，清亮的声音划破骇人旧影：

        “哥？哥？哥……哥！卓毅明你给我松手！”

        怒喝声伴随着推搡感，殷胥心中恼怒，眉头一皱，浑身煞气顿起，握着手心里温软的……

        等等，温软？

        他微微一愣，耳边熟悉的声音痛呼起来：

        “松手！松、松开！腿要被你弄断了，你丫到底梦见什么了？！”

        殷胥仍没能从梦里回神，却已自然而然放松下来，握着“武器”的手一松，温软顺势离他而去，掀开被子下床了。

        火折子燃亮火烛，在他眼睛里映出颀长清逸的身影。

        啊……是媳妇？！

        才这样想，就见媳妇怒冲冲回头瞪他，眼圈红红的，像是又气又委屈，且委屈得狠了。

        林池钰有起床气，大半夜被吵醒都低气压，更何况是被攥着大腿硬生生攥醒的，大兄弟的手但凡往旁边挪一点，他都能直接去宫里做太监。

        气死了，又困又烦，大兄弟还低着头不敢看他。

        啧……这个大兄弟！

        林池钰皱着眉回床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掀开被子招呼坐垂头丧气坐床边的大兄弟：“不冷么？来睡。”

        他语气凶巴巴，殷胥却听得十分惊喜，不可置信地抬头朝他看去。

        旁边那床被子其实空着，今晚大可以分开睡。

        但这时候怎么能分开，大兄弟做了噩梦正惊慌，看着叫人心疼。

        林池钰想着，神色和缓下来，别扭地耐着性子抚慰大兄弟：“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睡吧，再做噩梦了我就早点喊醒你，梦都是反的，说不定是有好事呢？”

        殷胥知道那不是梦，也不可能是“反的”。

        但心上人近在咫尺，正温声细语地安抚他，旧时噩梦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殷胥笑了笑，却说：“等会儿。”

        说罢他转身去翻箱倒柜，寻摸出一份药膏。

        林池钰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好意思地给他看，自己也趁机偷看一眼。

        嚯，居然紫了，怪不得那么疼。

        这份青紫落进殷胥眼里，像是有抹了醋的针从伤处戳进他心里，既酸又疼，叫他抹药都不敢用力，脸色紧绷得很不好看。

        疼是疼的，但那地方实在尴尬，林池钰被他摸得奇奇怪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犹豫半晌，伸手捂住。

        “行了行了，可以了，别抹了。”他嚷嚷道。

        大兄弟着实迟钝，这时竟还没有多想，劝道：“不行，这药膏得揉开。”

        “那你倒是使劲啊，”林池钰拿脚把他胳膊蹬开：“去去去，我自己抹，让你再多揉一会儿，鸡儿都得起来打鸣了。”

        恰好打更人路过，一快三慢的四声咚，是为四更到，按林池钰来看是凌晨一点，因而殷胥说：“还早。”

        又说：“不能用力，会瘀血。”

        林池钰：“。”

        对于公鸡来说确实还早，但我的鸡儿起立不看时间啊！

        大兄弟这份迟钝让人很有逗几句的兴趣，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林池钰叹口气，自己随便揉几下就瘫回床上：“相公，别磨蹭了，来给你家亲亲媳妇暖床。”

        等殷胥躺下，他极为主动地靠过去抱住殷胥的腰：“睡吧，我在呢。”

        只这一句，殷胥的心就蓦然安稳了下来。

        他躺回去抱紧心上人，像抱住了自己定海神针，偷得一夜好眠。

        第二天，铁骨铮铮大将军想赖床。

        可惜鸟叫声扰人，影三在窗台处趴着，不停发出啾鸣声呼唤将军，大有将军不起他就不走的架势。

        将军打定主意充耳不闻，将军夫人却不愿意。

        林池钰往被窝深处钻，捂住耳朵哼唧：“是不是有鸟飞进来了，好烦，困……”

        殷胥心疼他，低声哄：“有鸟儿在窗外，我去赶走。”

        林池钰迷迷糊糊地应声：“嗯。”

        赶走了“鸟儿”，殷胥回床边坐了会儿，思来想去还是不安心，烧热炉子又灌了仨汤婆子，在床边垒得热气腾腾后才掀开厚被，小心翼翼脱下林池钰的裤子，看他腿上的伤。

        白净的大腿上碍眼青紫已肿了起来，殷胥看得很难受。

        他睡觉时一般是把手搭媳妇腰上，但睡着了位置就会变，偶尔移到大腿、胸口或者胳膊，总之要保证自己抱着媳妇才能安心。

        以昨晚的梦来看，他竟是把媳妇当长/枪了么？

        趁媳妇还没醒，殷胥心事重重地唤影三回来，让去拿上等的消肿药膏。

        影三肃然起敬：“恭喜主子！”

        等会儿他就去给夫人买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大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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