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空庭欲晚（七）

在酒精的作用下，后来唐晚婷迷迷糊糊睡着了。费明铮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渐渐睡去。

        可能很难相信，在酒店内的大床房里，两个互有好感的成年男女，只是单纯地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事实如此。

        一早，阳光透过未拉窗帘的透明玻璃射入房中，唐晚婷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揉了揉眼睛，一转头就看到旁边睡得正香的费明铮。费明铮的五官很立体，尤其是在眉眼的部分，甚至有点类似混血的长相特征，看着就是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生活优越的公子哥的脸。

        “我是不是长得还挺帅。”费明铮的声音蓦然响起，语带调笑，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晚婷一时语塞，害羞又有点无语，赶紧转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能是用力太过以及酒精的遗留作用，头感到很痛。

        费明铮也坐起了身，他手轻抚着唐晚婷肩头，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头痛？我叫客房服务拿些吃的过来吧，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解酒的东西。”唐晚婷点点头，没作声。

        很快酒店的服务人员就送来了早餐，还贴心地配上了蜂蜜水。费明铮和唐晚婷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餐点，气氛有些尴尬、暧昧。为了避免视线直视，唐晚婷全程基本只看着桌上的餐盘，偶尔抬头看向窗外。

        费明铮看唐晚婷拨弄着餐盘里的早点，却并没有吃上多少，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有什么打算？你——有其他住的地方吗？”

        “没有。”唐晚婷视线再次转向窗外，今天的天空很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感觉暖洋洋的，然而心里却冰凉冰凉。停顿了好一会儿，唐晚婷才再度开口，“我一会儿……还是先回去吧。”昨晚自己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她的两个女儿、丈夫、婆婆，是不是会有些担心她呢？还是要回去的吧？至少现在，她还是那个家的一员。

        费明铮闻言，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然后像是自嘲一般轻笑了一下，继续开始漫不经心地吃东西。

        很快唐晚婷吃完，收拾好，她又在床边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昨晚到酒吧之后她就关机了，现在打开发现有一条任家康的微信，询问她在哪里，还有一通来自任家康的未接电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唐晚婷的心往下沉了又沉，但想想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很久之后，唐晚婷终于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郑重地回身向费明铮说了声：“昨晚，谢谢你。”

        费明铮整个人靠在窗户下的椅子上，听到唐晚婷的话后抬起了头，但由于费明铮背着光，唐晚婷觉得自己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费明铮没有感情地应了一声，算是接收了唐晚婷的谢意。随后，门开了，然后又合上了。

        费明铮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看着那张昨晚两个人躺过的大床，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怅惘。

        故意在外面又耽搁了一些时间，唐晚婷到家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任家母子正在吃午饭，看到唐晚婷开门回来，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继续正常地吃着饭，一切平常的就像是唐晚婷只是去楼下散了个几分钟的步。

        唐晚婷的心已经沉到谷底，这个家好像有她没她都一样？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她一夜未归去了哪里，关心她这一晚有没有地方可去，而自己到底还在可笑地做些什么莫须有的期待呢？唐晚婷面无表情地走过餐桌旁，径直回到卧室，然后猛地关上门，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接着是任母“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筷子摔到桌上，她朝着卧室的方向大声嚷着：“干什么呢！刚回来就给谁甩脸子呢？”

        任家康无奈喊了一声“妈”，然后放下碗筷，起身走往卧室，转动门把手却发现根本打不开，唐晚婷从里面锁住了。于是他只能敲了敲门，好声好气地说道：“晚婷，你吃饭了吗？出来一起吃饭吧。”

        任家康话音刚落，任母再次急吼吼地叫嚷起来：“你喊她干什么？”随后又阴阳怪气地说，“人家一晚上没回家，说不定在哪已经吃了什么好东西呢！”

        “妈！够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任家康的厉声让任母一下子有点愣住了，儿子很少这么不客气地跟自己说话。任母刚张口想说些什么，任家康就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任家康的单位就在家附近，所以他经常会在中午回家吃饭，但此刻，这个家他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感到窒息。

        昨晚唐晚婷生气离家出走之后，任家康刚想去追，却被任母一把拉住。他知道母亲正在气头上，不敢违逆，但后来夜里还是趁任母睡着，偷偷给唐晚婷发了消息，却一直没得到回复。再打电话，发现唐晚婷已经关机。他很担心忧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唐晚婷是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几乎是一夜未睡，铁青着脸到公司，结果还被同事调侃嘲笑。

        任家康在公司楼下买了杯咖啡，人到中年后他已经很少喝咖啡，但今天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用咖啡让自己强打精神。拿着咖啡坐在办公室里，任家康感到一种最近时常会有的挫败感，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失败”。

        任家康小学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此后任母就全身心扑在他身上，一直独自抚养他长大。其实他内心里宁愿母亲早点另嫁，这样是不是也能让母亲从他身上稍微分一点心呢？然而并没有。

        在母亲的全盘控制下，任家康养成了日渐懦弱的性格。他想过大学时“逃离”出去，却被母亲发现他偷填的志愿，任母声泪俱下地逼着任家康更改，他不想真的因此伤了母亲的心，只能听从。

        后来工作，在母亲的要求下，他来到了现在的单位，做了一份稳定但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由于不喜欢而在工作岗位上养成了常年懈怠敷衍的毛病，因此他现在职场上也遇到了中年危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晋升，能在公司维持着只是年久的资历摆在那而已。

        任家康唯一一次违逆母亲、坚持内心选择，就是在婚姻这件事上。原本以为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之后，母亲会放手许多，没想到却只是变本加厉，母亲甚至开始还操控自己的婚姻。

        唐晚婷性格和顺，一开始她和任母的直接冲突并不太多，这也是让任家康婚后觉得欣慰的地方。可后来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各种矛盾愈演愈烈，任家康夹在自己的妻子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左右不是人。但终究“孝顺”的概念大过一切，他大部分时候只能站在母亲这边然后私下安慰妻子。

        因为“三胎”的事，家里的“战争”再次升级。对于任家康而言，他其实是无所谓男孩女孩的，甚至其实他更喜欢女孩，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现在养孩子压力大，尤其在上海这样的地方，他虽有家底，但本身能力有限，再来个孩子，恐怕家里也难以承受。但是任母的坚持，让他只能顺应。

        任家康知道这些年唐晚婷心里有很多委屈，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最近眼见着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恶劣，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对这些琐事的情绪由“为难”转变为“畏惧”，只能逃避。

        然而，暴风雨还是来了。任家康端起杯子，却发现不知不觉一整杯美式咖啡已经喝完了，他没有让店员放糖，很苦。他知道现在自己躲在办公室里也只是暂时喘口气而已，他终究要面对那个家，面对那些让他提起就头疼的繁杂家务事，甚而终究他需要在妻子和母亲之间做出一个取舍。

        而此刻的唐晚婷，正一个人坐在卧室床边默默流泪。她手上拿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那是大女儿十周岁的时候，全家人特地去照相馆拍的。她的手指轻抚过照片中女儿们的脸，两个女儿此时还在学校里上学，平时她们中午不会回家，都是直接在学校吃饭。

        对于唐晚婷来说，这两个女儿就是这些年支撑着她的全部精神支柱。但是，显然现在她和任家母子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继续让女儿们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真的好吗？

        唐晚婷自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争吵的家庭环境中，印象中她的父母三天两头为各种事情吵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个没完。每当吵架时，父母会在彼此身上使用最恶毒的词汇，那些词汇让唐晚婷觉得不可思议。而后父母会陷入争吵后的冷战中，她和弟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生怕惹来进一步的祸端。她从小巴不得父母赶紧离婚，然而父母竟然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她呢，难道也要这样过一辈子？这样忍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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