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庭欲晚（六）

唐晚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家里的灯全亮着，任母和任家康坐在客厅沙发里一言不发。对于唐晚婷的归来，两人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任何招呼。

        唐晚婷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照例喊了一声“妈”，然后在门口挂好包，换好拖鞋，准备走回卧室。就在这个时候，任母叫住了她。还是来了！

        “小婷啊，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啊？你天天这么早出晚归的不着家是不行的，晓得伐？”任母说的语重心长，似在等唐晚婷一个回答。

        唐晚婷站在卧室门口逡巡不前，她本来想表明今天是这份工作的最后一天，但最终又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于是只僵硬地站着没回话。

        见唐晚婷没反应，任母感觉心里的气堵了一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随即考虑到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又稍微降低了一点嗓门：“你不说话什么意思啊？你突然跑去工作都不跟我们打招呼的，搞一出‘先斩后奏’也就算了，现在还这么耽误事。而且我们家也没缺你钱用吧？”

        唐晚婷听到任母的话，冷笑了一声：“呵，你们家？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外人呗！”

        任母闻言，越来越气急：“什么外人？啊？我们家康天天在外面辛苦工作，让你在家里面享清福，哪个外人有这个待遇？反正我们家没亏待过你，我儿子更没有，说话要讲良心的，做人不能不知好歹！”

        唐晚婷看了一眼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任家康，继续冷笑着不说话。任母看着唐晚婷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现在意思就是，你不要去干什么工作，尤其还是模特什么的，你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我们不会少你的！你这样天天往外面跑，两个孩子就全摊给我们了，我帮你们带带孩子是无所谓的，但你不能让家康一个大男人，天天一边工作一边还忙里忙外的吧？更何况，你现在要做的是专心在家里，好好准备要个三胎，这不是国家也在号召吗！”

        这一连串的话，每一句都踩在唐晚婷的雷点上，她刚想要反驳，然而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叫道：“我做模特怎么了，模特也是个正当的职业！”随后指向任家康，“他是孩子爸，为什么不能分担小孩的事？为什么我就要牺牲自己的事业，完全在家里当个家庭主妇？每次要用钱，哪怕是几块钱，我都要张口向你们讨要，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还有，我不想再生了，我不想当高龄产妇，我不是生育机器！”

        唐晚婷发现根本控制不住，随着话语的脱口而出，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最后她的声音几乎是完全哽咽颤抖的状态。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她感到委屈、心酸、崩溃，又隐约有一丝畅快。在此之前，她是不敢这样直接说明自己内心想法甚至反驳的，尤其不敢反驳任母，但今天她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许是积压太久的怨气需要释放，她终于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但唐晚婷知道，当她说完这些之后，这个家暂时可能也待不下去了。任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张口刚准备说些什么，唐晚婷不想再听，快步冲向门口，拿起自己的包就跑了出去。直到楼下，唐晚婷才发现脚上还穿着拖鞋，忘记换了……算了，她不想再回去。

        可是，现在她能去哪儿呢？唐晚婷不知道该联系谁。这些年她一直在家，围着两个孩子打转，她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交友圈。曾经的那些同学、模特同事渐渐失去了联系，然后也再没有新的朋友。最近接触密切的——费明铮！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唐晚婷偏就第一个想起了费明铮。抛开脑海中那许多的“禁忌”，她的情绪崩溃、思绪混乱，已经顾不上细致考量，顺着自己的本心与本能，给费明铮拨去了电话。

        按照电话中费明铮所说的地址，唐晚婷打了辆车来到酒吧。夜越深，酒吧这样的地方越热闹。唐晚婷认真想了想，上一次来酒吧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印象已经很模糊，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因为太久没有来过这样喧嚣的场所，唐晚婷一下子还有点不能适应，她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前行，仔细辨认着扭动的各色身影，却一直没有看到熟悉的那一个。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随着那只手的力道，她转过了身，一头撞进了费明铮的怀里。这时正好酒吧内的音乐切换，变成了那首男女对唱的充满浪漫热辣气息的《seorita》。

        “iloveitwhenyoucallmeseorita,

        iwishicouldpretendididn\"tneedya,

        buteverytouchisoohlalala,

        it\"struelalala……”

        在这些性感、暧昧，而又充满挑逗意味的歌词中，费明铮的双手覆上了唐晚婷的腰部，在他的带动下，两个人一起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姿，变换着舞步。酒吧内迷幻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彼此能感受到呼吸时喷出的热气，温度在持续升高、升高、升高。

        不仅仅是跳舞，两人还喝了很多酒，一开始费明铮还劝着阻止，但唐晚婷固执地要喝，最后费明铮便陪着一起。

        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场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直到唐晚婷在半梦半醉中稍微有点清醒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而费明铮就在她的上方，眼中满是迷离的欲望。

        费明铮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唐晚婷的脸，他的手指所到之处，都让唐晚婷感到皮肤有一种如同灼烧般的滚烫。费明铮看着唐晚婷有些迷茫空洞的双眼，勾了勾嘴角，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晚婷顿了两秒，然后回道：“费明铮”。

        “是我。”费明铮嗓音突然有点沙哑，他的目光渐渐转向唐晚婷的嘴唇，手指也在嘴唇边上轻轻摩挲起来，然后他渐渐低下头。

        然而就在费明铮的吻落下的前一秒，唐晚婷侧过了头去，世俗的道德的枷锁，在唐晚婷的心里筑起一道隐形的城墙。费明铮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唐晚婷侧着的脸，似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答案。

        唐晚婷感受到费明铮的目光，但她并没有调转过头来，只是声音沉沉地响起：“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岁吗？”

        “我知道，十岁。”

        费明铮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唐晚婷十分意外，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费明铮，继续问道：“你知道我结婚了吗？”

        “我不仅知道你结婚了，我还知道你有两个孩子。”

        “那你还……”唐晚婷怔愣着说不出话来，费明铮的眼神却十分坚定。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问出了那句：“你不介意吗？”

        “年龄我不介意，结婚和孩子——有点介意，但也不是不可以。”费明铮坦诚地回答道，他的目光透露着少有的认真。

        唐晚婷的眼角不知不觉留下了两滴眼泪，她声音又哽咽起来，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涌着：“可是我介意，我都介意！”

        费明铮用手轻轻为唐晚婷擦去眼泪，他看着唐晚婷的脸愣了一会神，随后伴随着一声叹息，他翻身也仰躺了下去。

        两个人紧挨着躺在床上，四只眼睛都空空地望着酒店房间里的白色吊顶天花板，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晚婷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打破了这房间中过于诡异的安静：“我今晚离家出走了。”

        其实费明铮在酒吧看到唐晚婷脚下竟然穿着拖鞋时，他心里就大概有些猜到了，但并没有问。如果唐晚婷不说，他可能一直不会提。没想到现在唐晚婷主动开口了，他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着唐晚婷讲述她从模特开始到这十多年的经历。

        一切戏剧得像个故事，但费明铮知道，这就是唐晚婷真真切切的生活。费明铮转过脸，因为唐晚婷一直仰躺着脸正对着天花板，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即使保养得宜，唐晚婷的眼角也确实已经有了一些难以遮掩的岁月痕迹，但费明铮觉得这些痕迹并没有影响她的美，反而更添了一分韵味。

        忽然，唐晚婷也转过脸来，费明铮猝不及防，好像小孩偷吃糖被逮了正着一般，耳根子一下有点红了。但唐晚婷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认真地看着费明铮的脸，这张脸年轻又英俊，她眼眸亮了亮，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好像有一股少女的天真：“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遇到，是不是现在会很不一样？”

        随着唐晚婷的话语落地，费明铮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似乎开始思考着这种“如果”的可能性。但很快唐晚婷就自己否定了这种“如果”的说法，她像是自嘲一般笑道：“怎么可能呢，我26岁的时候你才16岁呢，这太无法想象了。”然后又继续看向天花板，脸上的笑容则完全消失了。

        沉默许久，费明铮声音坚定地响起：“所以，现在就是我们相遇的最好的时候。”

        唐晚婷诧异地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道不尽的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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