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空庭欲晚（五）

4月3日下午，费明铮明显感到摄影棚内的温度有些高，可能是因为密闭空间加上长久的灯光照射，也可能是因为他内心的躁动温热。镜头前的唐晚婷正穿着费明璐品牌的夏季服装，自如地摆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与pose。

        虽然离真正夏天的到来还有一个月之久，但服装市场就是这样，讲究一个提前量。平面广告从拍摄到后期美工再到结合营销方案真正投入市场，本身就有一定的时间差，而且品牌必须比消费者更早地洞察市场趋势，这样才能更快地抢占乃至引领市场。所以虽然眼下还处于春天的季节，但夏装的宣传战俨然提前打响了。

        费明璐作为设计专业出身的人，她自己就是其品牌的主要设计师之一。另外，她还花了大价钱引进了一个她曾经留学时的同学，这个同学在国外已经小有名气。今天广告开拍前的中午，品牌方、模特、摄影团队，又进行了一个三方会议，详细沟通拍摄中的一些问题。

        这一切都能显示费明璐创业的决心，并不是一个有钱的富家女随便玩玩而已。

        品牌结合其市场定位和目标消费人群，用料皆为上乘，设计方面讲究精致之中的设计感，强调展现成熟女人迷人又独特的气韵与风度。而唐晚婷将这种品牌风格和精神演绎得十分精准到位，这让费明璐如获至宝。

        唐晚婷有如此生动的演绎，一方面源于她本身的专业与气质，另一方面是准备得足够充分。被录用后，唐晚婷就收到了来自品牌方更为详细的资料，费明璐还曾亲自与她沟通。唐晚婷仔细地反复翻看那些资料，一边看一边还会对着镜子演练该配以什么的表情和动作才比较合适。

        中午的三方会议，她也是虚心认真地听取。对于唐晚婷来说，“机会”是她目前阶段最缺少的东西，而这次机会甚至可能关乎她人生的重启，所以她十分珍惜。而且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做好，做到极致的别人无法取代的好！

        因为准备得足够充分，因为身体中有着沉淀已久的专业性，所以在下午开拍镜头打开之后，唐晚婷能够一秒投入状态，给出最恰到好处的品牌演绎。

        那些线条流畅、设计感十足的精致服装，随着她的身体摆动幅度，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风韵。就好像是有魔法一般，哪怕原本在衣架上挂着看起来再平平无奇的衣服，此刻也显得熠熠生辉。而同时，正是这些昂贵精致的服饰，也让唐晚婷显现出与生活中那个疲惫的家庭主妇完全不同的精神风貌，镜头前的她优雅、迷人、高级，令人沉醉。

        说不清是人衬托了衣服，还是衣服衬托了人，总之，衣服和人交相辉映。好像对于这些品牌服饰而言，她是那个最适合穿着它们展示的模特；而对于唐晚婷而言，她天生就该穿着这样的服饰在镜头下闪闪发光。

        所以此时，负责用镜头捕捉这一切的费明铮，理所当然地沉醉了。

        费明铮手上拿着单反相机，转动着镜头，按动着快门，表面上他依然能保持自己作为摄影师的冷静与理智，但内心里却已经如同烈火烹油一般，那股火烧着他的心，火的温度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直冲他的大脑。虽然在他丰富的感情经历中，“心动”并非什么罕见的症状，但如此强烈的情绪着实屈指可数。

        费明铮知道，他是如同着了魔一般彻底着迷了。

        唐晚婷在拍摄的休息间隙总能看到费明铮那“窥探猎物”般的炙热眼神，她下意识躲避。又或者处于工作状态时，她可以用自己的专业态度完全忽略这股直白的眼神。但是，她的心里好像也有些什么异样的火苗慢慢点燃了。

        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时间已近凌晨。唐晚婷卸下了她的模特状态，放松后只剩下疲累。她去往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而从更衣室出来，却正好遇上了倚靠在门口墙上的费明铮。费明铮剥了糖纸，正往嘴里送上一颗糖。

        是大白兔奶糖！

        看到那熟悉的糖纸，唐晚婷突然间感觉灵魂苏醒了一般，她怔愣着，指了指费明铮手上留下的糖纸，问道：“你很喜欢吃这个奶糖吗？”

        费明铮本来就是在门口等唐晚婷，但没想到，正当他无聊开始吃糖的时候，唐晚婷出来了，被她给撞了个正着。这种状况下，他其实是有点羞愧的，一个26岁的大男人还喜欢吃奶糖，唐晚婷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虽然，好像他也确实没有成熟到哪儿去。

        费明铮被唐晚婷问得有点措手不及，眼下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他只能愣了愣回道：“啊，对，你要吃吗？”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

        费明铮以为唐晚婷会拒绝，意外的是，她却非常自然地接了过去。

        唐晚婷低头仔细端详着这颗再普通不过的大白兔奶糖，嗫嚅一般追问了一句：“你有给过别人这个糖吗？”

        费明铮不知道唐晚婷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认真想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好像给过很多人……但也都不是特地给的，我就是习惯了，经常随身带着，无聊的时候吃一个，如果有人在可能会顺手给一个吧。有什么问题吗？”

        费明铮已经尽可能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他以前从来没在一颗奶糖这样的问题上多想。他从小就喜欢吃糖，但是家里为了他的牙齿健康，这方面是一直控制着的。于是，费明铮长大后就会自己经常“报复性”一般买糖吃，大白兔奶糖又有奶味又甜，正对他口味，是他吃的最多的。一般他的摄影或者剧本杀工作室的桌上总会放上那么几袋，他自己会随手抓几颗放口袋，工作室里别的人也会拿着吃。

        听完费明铮的回答，唐晚婷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我随便问问。”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问题有点可笑，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呢？

        但世界上，可能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费明铮随手放在工作室桌上的糖，寒落羽随手拿了几颗又随手给了徐至夏，徐至夏随手放进包里又随手给了晕倒的唐晚婷……一切“随手”，恰恰造就了一些也许早就注定的因缘际会。

        费明铮试探着问：“你要回家了吗？”唐晚婷“嗯”了一声。趁着唐晚婷脚步还没开始移动，他加紧又问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

        唐晚婷看了一眼费明铮，她觉得有点好笑，到底是她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还是跟他一起回去才“不安全”呢？但是最终她没有拒绝，上了费明铮的车。

        在车上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多话，唐晚婷已经很累了，此刻彻底放松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几乎快要睡着。费明铮看了看，贴心地没有打扰。

        到了小区门口，费明铮停了车，他侧着脸专注地看着唐晚婷，他的心鼓噪得厉害。而唐晚婷似乎感觉到车停了，强撑起意识醒过来，却正对上费明铮明晃晃的目光。她心里一阵颤动，赶紧道了谢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回到家后，那股熟悉的令人心胸郁闷的气息来了。唐晚婷看到主卧室房间灯还亮着，知道任家康还没睡，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门。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有，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一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任家康劈头盖脸的质问。

        “我一下午都在接连拍摄，手机放在旁边，接不了电话，我后来不是回你微信了么。因为品牌方要求高，再加上时间紧张，就得拍到这么晚。明后两天我还得去，而且是一早就要去，可能回来也会很晚。到时候，小水和灵灵还要拜托妈去接送一下。”唐晚婷耐着性子回道，她之前已经将找工作的事如实告诉了任母和任家康。

        “我看你还是别做了，家里不缺你这点工资。本来你突然去找工作，妈已经很不满意了。你今天这么晚都没回家，她更是不高兴。如果天天都这样，我估计妈肯定不会同意你继续去。”

        任家康觉得自己是在好意提醒，但唐晚婷现在对于这样的“话术”越来越反感。她冷冷地说道：“不同意我也要去，这份工作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有多重要？比我们的家还重要？比照顾两个孩子还重要？”

        唐晚婷瞥了任家康一眼，四十岁出头的任家康已经有点中年发福，被唐晚婷这冷不丁的一眼看的，突然有些莫名慌乱。唐晚婷本就很累，此刻更是感到身心俱疲，无心做任何争辩，于是不再回复一句话，径直走向卫生间开始洗漱。

        第二天、第三天，唐晚婷都照常来到了摄影棚进行拍摄，且每次都很早到。一方面是她很认真对待这份工作不想迟到，另一方面很早出门也是尽量避免在家里和任母、任家康有直接接触。

        而在这两三天紧锣密鼓地拍摄中，唐晚婷和费明铮几乎是朝夕相处，两人有了更多接触，有些隐秘的情绪已经变得心照不宣。

        第三天晚上拍摄大概九点左右就结束了，这也意味着第一批的服饰平面广告拍摄任务全部结束，意味着唐晚婷这短暂的工作结束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又回归了自己年轻时候镜头下那个光鲜亮丽的模特身份，但是梦醒了，她是不是又要回到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中了呢？

        费明铮拿起车钥匙，很自然地准备要送唐晚婷回家，前两晚都是他送的。但是唐晚婷想了想，却拒绝了。如果这场梦注定要醒，她和费明铮也可能不会再见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了短暂的相交，可那又怎样呢？注定是两个世界，不会有什么结果，她也不想沉沦得更深。

        费明铮显然没想到唐晚婷会拒绝，他看着唐晚婷在夜色中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空虚落寞。他们，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可大概就在两小时后，费明铮突然接到了来自唐晚婷的电话。酒吧里声音嘈杂，费明铮讶异地赶紧拿着手机跑到门口，电话里唐晚婷的声音带着哭腔：“费明铮，你在哪……我能去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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