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空庭欲晚（一）

“喂，这里有人晕倒了！”“快，快，赶紧喊人来帮忙！”“哦哟，出什么事了，她怎么了？”“人散一点，别都挤在这！”“让她缓一缓，别乱动”……早高峰的1号线地铁站内炸开了锅，各种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1分钟之前，徐至夏照常搭地铁上班并在“陕西南路”站下车，可谁知她刚一脚跨出车厢，一个女人就在她前面直直倒了下去。徐至夏出于本能伸手去拉，但女人个头太高，目测起码一米七以上，她的小身板根本无法承受住，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个年轻小哥也立刻伸手过来。

        最后徐至夏半边身子摔倒在地，成为了女人的肉垫，得益于此，女人并没有直接将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年轻小哥也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稳住了，他蹲下开始仔细查看女人的情况。

        早高峰本就人多拥挤，女人所倒的地方正好是靠近车厢门的上车下车点，这样突发的状况自然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围了过来，有些人是带着关心的探究，有些人是纯粹看热闹，还有些则焦躁着一大早赶地铁却被挡了路，嘴里抱怨几句，然后冷漠地头也不回地走掉。

        徐至夏勉强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她轻轻挪动，使女人的头和上半身能够稳定在她腿上。她也着急上班，每天早上基本掐点出门，眼看时间快到9点，再耽搁下去可能就要迟到了。但转念一想，她这个月的“忘打卡”机会还没用呢。

        m公司每天上下班都要打卡，但人性化的地方在于时间要求不会很严苛，如果迟个一两分钟，是不会特地记入考勤的。另外每个员工每月还有一次“忘打卡”机会，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这就意味着每个月有一次迟到的机会，实在去得太迟就不打卡了，把这个机会用掉。毕竟公司的决策者们也很人性化地考虑到，人总有睡过头，或者早上上班过程中发生点什么意外状况的时候。

        比如今天一早，徐至夏就遇到了这种意外，想到可以“忘打卡”，她也就没那么着急了。现在女人整个人基本都靠在她身上，她不敢乱动，所以暂时无法脱身，她知道有些情况下如果乱动病人，很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地铁站内的两名工作人员很快越过人群，冲了过来，一位负责疏散人员，避免拥堵的人群造成更大的事故；另一位负责查看女人状况，她为女人摘除了口罩，以保证女人可以更顺畅呼吸。徐至夏看到这是一张有点岁月痕迹但又很有风韵的脸。

        女人好像慢慢有了反应，她眉头紧皱，紧闭的眼皮之下能看到眼珠滚动的轨迹，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一阵白光，以及眼前凑上来了两女一男共三张脸，再看清楚些，才发现在这三张脸后还有更多张形形色色的面庞。

        “她应该是低血糖。”年轻小哥也没有离开，他一直在旁边观察女人的状态，看到女人慢慢醒了过来，根据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是一个在读医学生。

        “对，估计是。经常有人赶着上班之类不吃早饭，就容易犯晕，我们这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地铁工作人员以她既往的经验，肯定了年轻小哥的说法。

        “有没有吃的，最好是糖之类，让她吃一点。”年轻小哥这句话是对着旁边围着的人说的。因为看到女人已经清醒过来，情况似乎并不很严重，所以很多人已经散去，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一直在原地没离开。听到年轻小哥的话，好几个人纷纷开始掏自己的包，有人拿出了一小袋面包，有人拿出了一瓶牛奶。

        徐至夏忽然想到自己包里好像有两颗大白兔奶糖，那还是上次寒落羽送她回家时顺手递给她的。当时她还纳闷，寒落羽这样总是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十分高冷的大帅哥，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这画风实在有点不和谐的好笑。似是看出了徐至夏的好奇，寒落羽说是有个朋友喜欢吃，总喜欢在工作室桌上放着，他只是随手拿了几颗放口袋里。

        徐至夏没有再多问，这两颗糖她当时收了并没有立刻吃，她本身其实不怎么喜欢吃奶糖，总觉得太腻了一些。她只是拿在手里，继续和寒落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走回家。到家后，她因为要找钥匙，顺手把糖放进了包里。没想到今天，这两颗糖竟然发挥了如此作用。

        女人意识似乎清醒了很多，已经慢慢能自己坐起身子。徐至夏剥了一颗糖放到女人嘴里，又把另一颗完整的放到女人手心，让她拿着。然后起身，默默离开了。

        年轻小哥看到女人已经没有大恙之后，也背起书包离开了，逐渐地，旁边剩下的几个人也纷纷散去。

        女人看了看手心里的这颗大白兔奶糖，还有其他人递给她的牛奶、面包，眼眶里感觉有些湿润。在两个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她缓缓站了起来。

        “你能行吗？要不要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工作人员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

        “不用，我没事，谢谢你们。”女人声音轻缓，但又很坚持，随后便加快脚步也离开了地铁站，她还赶时间……

        “唐晚婷！唐晚婷到了吗？”面试还迟到！hr拿着简历，嘴里嘟嘟囔囔起来，她已然对这个还未谋面的面试者产生了不良印象。没想到正说着，人就来了。

        “我到了！你好，我是唐晚婷，不好意思，因为路上——出了一点状况，来晚了，我现在可以进去面试了吗？”唐晚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脸上充满了抱歉的神情。

        早上地铁晕倒的意外，耽误了她不少时间。本来一早她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就赶着踏上了1号线，原打算在“陕西南路”站换乘12号线，但眼看着时间不多，只能换方案立刻出站打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两分钟，她不想初次面试就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有些意外状况也不是她能预计的。

        hr有点被眼前的面试者惊到了，好高！身材纤细又匀称，长相也很有成熟韵味。她低头扫了一眼简历，又确认了一下唐晚婷的过往职业经历，不愧是当过模特的！hr内心感叹，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冷冷地说：“赶紧进去吧，经理等着呢。”

        唐晚婷谢过hr，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向办公室走去。hr回身看了看唐晚婷的背影，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很有模特风范，不禁内心再次感叹起来。

        然而，面试结果一如既往地并不顺利，唐晚婷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碰壁了。

        面试的这份工作是经理助理，主要负责处理一些日常行政事务，一个特别的要求是需要流利使用英语，因为公司业务会涉及到很多对外交流。虽然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工作，但是日常行政事务应该也没有多难吧？再加上她是英语专业出身，英语文书处理也不成问题，原本唐晚婷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面试时也在努力争取，她不想再失败了。然而，却还是失败了。

        被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经理“体贴”地从唐晚婷的角度思考，提出像唐晚婷这样有两个孩子的人，家庭上肯定是要花费不少精力的，这种情况下可能无法承担助理这种需要随叫随到的工作。最后还“贴心”地建议唐晚婷，可以再找找其他能同时平衡家庭和职场的工作。虽然唐晚婷一再表示自己可以对工作全身心投入，但还是被婉拒。

        累了，真的累了！

        自从唐晚婷决心重新投入工作之后，她已经听过了各种各样拒绝的理由：要么是质疑她家庭主妇做得太久，欠缺正常的社交与工作能力；要么是看她除了年轻时做过模特以外，其他全然空白的工作经验，就判定她是个无法定心做事的人；要么借着面试打探她年纪轻轻结婚生子，然后又在这36岁的当口重回职场的原因，眼神中多有嘲讽意味；要么就是今天这种情况，看似为她家庭考虑，其实不过还是不相信她的工作意愿与能力罢了。

        年轻时候轻率的决定错了吗？是的，也许真的错了。后悔、遗憾，但是转眼间她的人生已经过了快四十年，无法重来。

        她曾经以为幸福是可以稳定持续下去的，但没想到，所谓幸福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唐晚婷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她不想回家，那个极度压抑她的人格令她窒息的地方。路过一个公园，她就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下来，木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些蓬勃生长的花草树木。

        真好，春天的一切都富有生机，只有她是死气沉沉的。

        今天4月1号，愚人节，老天爷也和她的人生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吧，唐晚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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