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雪时刻（九）

又是一天忙碌的工作结束了，徐至夏估摸着今天差不多能在6点准时下班。其实以徐至夏的工作性质，如果按照正常的工作节奏，是可以不用经常加班的。

        然而，准时下班这件事在m公司几乎是个奢求。甚至“加班”已经变成了一种文化。如果你不加班，说明你的工作“不饱和”，说明你不够“努力”不够“积极”，说明你对公司少了“奉献精神”。

        依照徐至夏的习惯，她是个不喜欢拖拉的人，有事情就要立刻去完成。但从在各种互联网公司实习开始，她就发现，也许自己应该改掉这个习惯。因为不管她工作多么早地完成，她依然不能准时下班。

        往往到快下班的时候，各种事情就来了：领导要开始开会了，新的项目要讨论了等等，诸如此类。

        徐至夏不明白，既然一个事项如此紧急，那么领导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计划，早一点布置分工？却非要在下午，非要在快下班的时候，告诉你，“哦，这个报告今天就得给我，这个项目很紧急……”每到这个时候，领导无需明说，deadline悬在头上，所有人就只能哼哧哼哧地加班。

        刚刚实习的时候，徐至夏对于这种“文化”着实厌恶，这意味着即使她再怎么快速地完成任务，也必须被所有人拖着走。可是她慢慢发现，这种文化不止存在于某一家公司，而是行业现状如此，她只能认清这个现实。

        当然以前她实习的时候，毕竟不是正式员工，干一天活拿一天钱，没那么多顾忌，还有些可以逃避的资格。到了下班时间，往往任务做完了，她也就背着领导开溜了。想来也真好笑，明明是正常下班，却变成一件偷偷摸摸的事。

        可是当徐至夏正式进入职场后，她知道不能再逃避了，无论她多么讨厌加班，也只能顺从这些职场规则。

        于是，徐至夏也开始学着，跟周围人一样：

        早上么，不需要那么卖力工作。去个洗手间，随便处理点事情，一晃时间就过去了。然后开始考虑中午吃什么，公司食堂？一年多也吃腻了。要么打开外卖软件刷刷，或者和同事一起搜寻下附近的美食。

        当然无论中午是在食堂吃，还是在工位上吃外卖，又或者出去吃，总之一个要点就是，尽可能多的消磨时间。不到下午1点的工作时间，绝不提前开工。

        中午吃完饭的时间，可以睡会儿午觉，或者大部分时间都是同事间闲聊。各种明星八卦，化妆品护肤品种草，以及很多琐碎的日常，聊着聊着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虽然徐至夏内心里对这些话题并没有多么感兴趣，但是她知道，在职场中，兴趣不重要，真正什么想法不重要，只要参与，只要合群就行。

        到了下午，可能因为午觉刚睡醒，或者因为同事间刚刚闲扯完状态比较兴奋，也没那么容易立刻就能投入工作。各种社交软件打开，微信微博刷一刷，然后才开始摸索着正式干一点活。很快，四点、五点，时间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意料之中，leader说，开会了……

        也许是所有人已经心知肚明“加班”是件不可避免的事，所以在白天上班时，就采用“摸鱼”的方式来消耗本来该正式上班的时间。毕竟，打工人除了消极抵抗，被动服从，还有什么选择？

        加班有早有晚，快的时候徐至夏七点就能结束，慢的时候则要到□□点，甚至更晚的时候也有的。m公司有个福利，加班打车费是可以报销的。即便如此，徐至夏加班后更多还是选择地铁。

        实在是因为不管哪个部门，加班太平常，所以一旦到了□□点这个时间段，打车量激增，公司所在的这条路本就不宽阔，随着各种出租车、私家车的驶进，基本是交通瘫痪的堵死状态。

        加班完已经身心俱疲，还要在寒风中等不知道多久才能到来的滴滴车，坐上了车，也不知多久才能开出这条路。与其如此浪费时间，还不如坐地铁。而且晚上过了高峰期之后，1号线即使人多但至少没那么拥挤了，运气好时还能遇着一个座位，也就没必要盯着那点打车报销的钱了。

        当然，今天徐至夏的工作确实是完成了，leader也难得的没有在快下班的时候找事。所以开心的是，她可以准时下班了！而相对的不开心的是，她必须要赶晚高峰了！

        加班，痛苦，不加班，还是痛苦……

        在晚高峰地铁上被挤得生无可恋的时候，徐至夏想起了赵漫雪，不知道过了这几天，她还好吗？

        “漫雪姐，你回家了吗？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徐至夏总觉得这样的问法有点唐突，她不习惯这样主动地去打探别人的情况。但还是觉得应该关心一下，反复考虑之后，把这条微信发了出去。原以为不会那么快收到回复，没想到不到一分钟，赵漫雪就回了过来。

        “嗯，好多了，谢谢你。我周末就回来了，但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

        赵漫雪确实正在收拾东西，有条不紊地把她的物品一件件从洗漱台、衣柜、书桌等地方拿走，然后装进她的打包纸箱与行李箱里。

        这个她和李楠恒住了好几年的出租屋，这个他们曾经用心添置装饰得琳琅满目的“家”，此刻却已经变得有些空落落的。赵漫雪环顾四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整理。

        这么些年生活下来，她的东西不算少，整理起来需要花些时间。但有些东西可以不用带走，不需要了，她只想尽快地收拾完，然后在李楠恒还没有回到家之前，就搬离这里。

        正是因为这样的打算，所以她才会在今天下午找好房子后，就立刻与新房东签约，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家开始收拾。

        赵漫雪也不是想刻意逃避李楠恒，事实上，她是有些无法面对李楠恒。在经过周六的爆发争吵之后，她不知道，她与他之间还剩下什么话可以说。

        要割舍一段十年的感情是很难决断的，她也在摇摆，但她希望自己可以坚定一点。如果心里无法下决定，那就用行动驱使自己。所以她要赶紧搬出这个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在一个新的无人打扰的空间里，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在她还没有想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之前，在她还没有真正做出一个决定之前，她希望至少和李楠恒之间不要再有进一步的冲突，彼此留一点“体面”。

        可是，老天爷偏偏喜欢和人开玩笑，你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就在赵漫雪收拾好到最后一个箱子，准备开始用透明胶布封箱的时候，门锁转动，李楠恒回来了。

        李楠恒看着满屋堆在地上的箱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飞身冲过来，拉过赵漫雪准备封箱的手，眼神里是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伤感，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一切变得有点难以挽回了。

        “你在干什么？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吗？别这样，小雪，我们再好好想想。别走，好吗？”

        “我就是要好好想想，所以才决定搬走的。你放开我，我们都互相冷静冷静吧。”赵漫雪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就好像在对着一个毫无交道的陌生人说话。

        而这也触怒了李楠恒内心里的那团火，语气由刚才的卑微祈求，变得激动热烈，“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一旦搬走，就不会再回来了是吗？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甘心，啊？”

        赵漫雪看着李楠恒，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好聚好散？

        李楠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nicole！问题就在这个nicole是吗？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好，我会找个机会，让她离开公司。这样你满意了吗？或者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让她走人。”说着，李楠恒另一只手真要拿起手机去拨打nicole的微信电话。

        就在那一瞬间，赵漫雪用力甩开李楠恒禁锢住她的左手，然后拽过李楠恒，将他的手机甩了出去。

        赵漫雪愤怒了，但她还在尽力克制，“别搞得像是我在逼着你谈条件一样！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什么nicole的问题，当然，她明知道别人有女朋友还不知分寸地招惹，她是脱不开关系。但是，问题在哪里，你还不清楚吗？今天会有一个22岁的nicole，今天解决了这个nicole，明天还会有更年轻的更漂亮的更有手段的linda、lisa……难道我要永远这样防着吗？问题在于你的心，防的过来吗？！”

        李楠恒愣住了，那一刻他的思绪开始混沌起来，他好像要思索着赵漫雪的话，找一些漏洞来反驳，但是竟然找不到。两个人，面对着面，空气又是死一般沉寂。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这几天却总被争吵或沉寂所包裹。

        赵漫雪的手机铃声响了，搬家的师傅已经到了楼下。不待李楠恒再有任何反应，赵漫雪和师傅开始一个个地搬离自己的物品。

        而在这全过程中，李楠恒就像是灵魂被撤走一般，他只是站在一旁，木然地看着赵漫雪和搬家师傅的动作，屋内的箱子越来越少，房子越来越空，直到最后一个箱子搬完，门合上了。

        坐进搬家师傅的车里，师傅放起了车载广播。赵漫雪看着窗外闪烁变幻的风景，广播中里的字一个也听不进去。她的脑海中有一个反复叩问的问题：

        “精神出轨”不算出轨吗？她可以做到始终看着他一人，为什么他就做不到？是她，太过在意太过计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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