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雪时刻（八）

27日，周六，一个不好不坏的天气。没有下雨，但天空中没有一丝多余的阳光。在11月末寒冷的上海，没有阳光，是难熬的。阴恻恻的环境下，更觉得寒气浸入骨髓。

        出租屋内，同样因为没有多余的光线照进来，显得昏暗、冰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馨。一张原木色的长方形餐桌前，相对而坐着两个人，都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会重新找房子，很快就搬走。”终于，赵漫雪先开了口，她的语气冷静，好像只是在发布一个简单的通知。说完并没有看向对面的人，而是低着头，机械式地喝了一口水。她并不渴，但就是无意识地做出了这样一个动作。

        随着赵漫雪的话音落地，李楠恒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我以为你今天回来，是想和我好好谈谈……昨天，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没有看到吗？”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解释，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接受。”赵漫雪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感情。

        “为什么？你不相信吗？我说得很清楚了，小雪！我和那个nicole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同事都可以给我证明。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你大可以直接问！而且我手机就在这里，那些聊天记录都没有删，你再看看，我们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交谈吧？我不喜欢她，我更不会跟她在一起。我们这么多年了，能不能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对我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楠恒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激动，说话时连带着面目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不明白，怎么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要搞得这么复杂？最近接近年底，各种业务项目在收尾阶段，工作的繁忙已经让他心力交瘁，结果竟然在这个关口，一直稳定的感情还出了岔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感觉自己身心俱疲。一口气闷在心里，他也想要彻底地宣泄。

        这番话也彻底激怒了赵漫雪，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痛苦纠结了一晚，最终今天下午还是选择回来，因为她的内心里还抱有一丝期待，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是当她进门后，李楠恒只是略微激动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那种平静的激动中，有确认赵漫雪安全回家的安心，但更有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把握。就好像李楠恒很清楚地知道，不管怎么闹，赵漫雪肯定会回来的，除了他的身边，她不会去往别的地方。而事实上，李楠恒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对于赵漫雪的回来并不意外。

        这种几不可查的“自信”与“把握”，赵漫雪一下子就看得彻彻底底，同时让她顿时心生厌恶。他对于她的痛苦没有多少感知，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她昨晚差点活不成。他把她吃得死死的，他就那么笃定她会永远在他世界里围着他转？

        那她就偏不。

        所以她扔出了自己想要搬出去的话，当然也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可是李楠恒这段激动的发言，却彻底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赵漫雪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并且浑身开始发抖。“你们没有关系？”赵漫雪冷笑着抛出一系列她并不期待答案的问题，“什么才叫关系？是不是只有捉奸在床了，才叫有关系？没有暧昧？你们几乎每天都在固定发微信，请问你也会和你的其他同事，什么lily、abel，你也会和他们这么聊天？”

        赵漫雪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十年了，李楠恒！正是因为十年了，我那么了解你，所以我才会这样！你呢？你了不了解我，又了不了解你自己？你在我心里扎了一根针，却轻描淡写地说这只是一件小事？！”

        赵漫雪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程死死盯着李楠恒的脸，这张曾经让她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心存爱意的脸，此时却显得那么面目可憎。

        而李楠恒面对赵漫雪的质问，错愕着，眼神闪躲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赵漫雪浑身瘫软地坐了下去，像是在对李楠恒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那么什么才算大事呢？分手算吗，那就分手吧。”

        李楠恒听到这句话，像是一瞬间灵魂突然回归了身体，他赶紧低下身子，蹲在赵漫雪面前，祈求着说道，“小雪，别跟我分手。刚刚的话，就当是我口不择言。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在乎我们的感情，才会这样。我也一样地在乎你，在乎我们的未来。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但赵漫雪转过了身，不置可否，没有回话，也没有再看李楠恒一眼。

        屋内静默良久，让人心里发毛的死寂。天色越来越暗，客厅里几乎昏暗到一丝光线也不剩下了，灯也没有开。两个人的表情，都在这昏暗中难以辨识。

        这个没有阳光的周末，真是一个让人不快乐的周末。

        但更不快乐的是周一。

        周一早高峰的上海1号线，如果仅仅只用“拥挤”来形容的话，那真是太过于轻飘飘了。

        当地铁列车到站时，等在车前的徐至夏根本不需要自己迈出步子，她知道哪怕自己原地不动，也一样会被后面汹涌如水的人潮硬推着挤着进入车厢。

        好不容易上了车之后，更是窒息。徐至夏的背包被挤歪了，但车厢就如同一个堆满了沙丁鱼的罐头，人与人之间严丝合缝，并没有任何空间给她拿出手调整包带，她只能以一个极其别扭的不舒服的姿势站着。

        徐至夏艰难地拿出手机，勉强看一看打发时光，但有时候甚至拥挤得她连手机也无法拿。又或者因为人与人之间距离过近，她总觉得自己看手机的时候，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尴尬促使她只能放下手机。“以后还是换个防窥膜”，徐至夏心里想着。

        另外，由于被四周人群包裹，徐至夏无法抓住任何一个扶手、杆子，身体无法控制地随着车身一起晃动。

        但她知道，不管怎么晃动，总不至于摔倒。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所有人都挨挨挤挤在一起，反而使得每个人都被狭小的空间给相对固定住了，即使想摔倒，也没那个地盘给你摔！

        而一旦地铁行进了某一站，那就更痛苦了。

        车厢内有人要出去，车厢外又有人想进来。可是谁都不想多等，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晚一步，这车可能就下不去或者上不来。此时，什么“先下后上”的礼仪，什么“排队秩序”，统统见鬼去吧！

        徐至夏感到有人从车内艰难地往外挤，虽然本来的人群已经密得几乎透不过气，但人的力量就是那么神奇。“到站要下车”的意念驱使着他们使出巨大的力气，拨弄着人群，硬生生在密匝匝的群体中开辟出了一条下车的道路。徐至夏也是群体中被随意拨弄的那一个，她的身体随之七倒八歪，但全无抵抗的办法，她根本动不了。

        而后又是在“哎，别挤！”“让一让！”“能不能往里走点！”等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另一波人正努力地往车厢内进发，他们同样在“车来了赶紧上车”的意念驱使下，发挥着巨大的力气。他们根本不管车内还有没有那么一丝容量，只要车还有一秒没有关门，只要车里看着还有一厘米的空间，他们都绝对不能错过上车的机会。

        “还有两站就到了。”徐至夏感到自己好像从一块饱满的汉堡，被压成了干瘪的饼干块，被压得没有了一丝脾气，她只想赶紧到站。

        从家到公司，仅有7站路的距离，并不算长，但在早高峰的地铁上实在难熬。

        可即使难熬，徐至夏也只能选择地铁，毕竟她没有车。但在上海这样的地方，有车也不一定是件痛快事，停车就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而遇上早晚高峰的拥堵，更不必多说。如果她打车，可能要在路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她宁愿坐地铁，好歹地铁没有堵车的烦恼，更快一些，这就意味着她早上能多睡那么几分钟。

        对于打工人而言，哪怕多睡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但徐至夏也清楚意识到，日复一日拥挤的地铁，正在消磨她本来对生活就没有多少的热情。

        “终于到站了！”徐至夏没有力气去开辟下车的道路，但还好“陕西南路”是个大站，同样要下车的人很多，她跟着人群就好了，无需多费力。

        下车后，地铁站里依旧到处是人，高峰时期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很匆忙。每个脸上都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徐至夏清楚自己的表情一定是麻木的。

        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生活，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感到自己每天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走在上班的路上，麻木地随着人群进地铁站，然后上车、下车。

        这些每天在地铁站里步履匆忙的人都在忙些什么呢？他们的生活是不是更有意思一点呢？无解。

        徐至夏只是按部就班地走进了公司大楼，开启了又一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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