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雪时刻（二）

“你要做什么！……过来，过来！危险！……”

        赵漫雪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或者说吓得清醒了过来。她知道这旁边有一条河，晚上没有明亮的灯，也没什么人。河岸比较高，要绕一段路才能走到下面的河堤。她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且一只脚已经准备向河里跨去。

        趁着女子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徐至夏赶紧冲过去，抓住女子在外侧的那只胳膊，用尽她平生为止可能用过的最大力气，一把将女子拽了回来。但也因为力气过大，惯性过强，两个人都没站稳，连带着一起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还好衣服厚，倒也没有摔得太厉害。

        直到两人摔倒在地后，徐至夏看清眼前的人，心脏才开始非常猛烈地跳动，一种后怕让她身上甚至开始出冷汗。

        原本跟在后面，徐至夏是完全靠着一种不妙的直觉。当女子越走越往里，越走越往河堤去时，“她该不会要？……”徐至夏忽然紧张并警觉了起来，她加紧了脚步。

        灯光昏暗，导致她看不太清楚女子的具体动作，但她看到女子身体突然调转了方向，且整个人已经往河里倾斜时，她便觉不妙，立刻出声提醒，同时冲了过去。

        “还好……”还好，她选择相信直觉紧紧跟随，还好她抓住了。尽管身上冷汗还在流，但徐至夏竟然觉得此时寒风吹在身上没有那么冷了。从小到大，她从来还没有想过，自己能有救人一命的这天。

        “你拉我干什么？”眼前的人声音带着哽咽，虽然是质问，但语气并不强烈，话语中是深深的无力感。说完这句之后，又开始流泪。和车上无声流泪不同，此时的女子还伴随着一点抽泣声，当然这种抽泣声也是节制的，可能是出于在陌生人面前不想失态。

        这种微妙的心理，徐至夏心领意会。同时她也在想，这种时刻还能顾忌仪态的人，真是很有教养了吧。

        “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

        徐至夏并不是什么圣母，平时也没有爱管闲事的习惯。但今天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发生了这样令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也许是注定要让她伸出手来吧。而且看着眼前的女子和她年纪也相差不大，在这样的寒冷冬夜，得要多绝望，才会想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呢？

        冬天的河水多凉啊！

        因此，徐至夏不禁心里也悲戚起来。算了，晚回家就晚点吧，明天也不上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当然徐至夏也没有想到，这一句安慰的话，让眼前的女子彻底破防了。

        赵漫雪再也没有顾忌任何的仪态，开始低头掩面，彻底放声痛哭起来。

        徐至夏本身泪点也低，见不得别人流泪，看着女子在自己面前泪流不止，甚至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她也控制不住开始掉泪。但转念想想，自己这样实在滑稽，别人哭，她也跟着哭干什么？她和眼前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于是赶紧用衣袖擦去眼泪，同时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纸，只是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根本止不住也擦不完。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着女子从痛哭，到抽泣，再到声音逐渐微小，泪水速度变缓，徐至夏才敢试探着问：“好些了吗？”

        “谢谢你。”女子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有些沙哑无力，但徐至夏听得出来，这说出口的三个字是坚定而诚恳的。

        “没什么，现在不都说girlshelpgirls嘛！你为什么……对不起，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

        “很奇怪是吧？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我们？”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聊聊吗？”

        “当然可以，我正好没什么事，有时间的！”

        “我叫赵漫雪，你可以直接叫我漫雪。”

        晚风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徐至夏的心弦。没想到这一伸手，却让她听到了一个跨越十年的故事。

        赵漫雪是温州人，上面还有个哥哥。温州从商风气浓厚，但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事业单位员工，爸爸是个小领导。因此家里条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当地，也可以算是非常小康的家庭了。

        2010年考入s大中文系，一家人也是欢欢喜喜把赵漫雪送到上海读书。虽然s大只是个普通211类大学，上海本地人未必瞧得上，但毕竟学校是在上海，有区位优势，而且s大在外地本科收分也不低。况且赵漫雪一直偏科严重，这就导致高考总分势必会受到拖累。父母也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材料，所以考上s大还是一件高兴事。

        进入s大后，赵漫雪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学的虽然不是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专业，但好歹是自己擅长的，室友也都很好相处。最重要的是，脱离了父母的约束，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的畅快自由。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自然是很好的，各方面都为她考虑到了。但是这种“好”的另一面，则是“不自由”。

        赵漫雪的学业，父母甚至比她自己更操心。因为理科不好，一家人齐上阵给她补课。赵漫雪自己本来没有把理科差这件事特别当回事，她觉得自己文科那么强，以长补短，最后怎么着也能有个大学上上吧。但家里人如临大敌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学不好理科真是天大的罪过。因此，只能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天天题海战术，虽然最后还是收效甚微。

        另外，恋爱？更是不敢。且不说父母在这方面一直对她耳提面命，就说她哥哥，因为只比她大一岁，所以两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同校读书，每天一起上下学。如果她有什么不安分的心，哥哥指定给父母通风报信。

        所以，在外人看来，赵漫雪身在一个和谐小康的家庭，有父母、哥哥全家人的呵护，一直以来顺风顺水，就像那温室的花朵一般，不用经历什么风吹雨打，着实令人羡慕。

        可只有身在其中的赵漫雪，只有她自己明白，温室也会让人窒息，花朵也向往外面的空气。

        于是高考填报志愿时，她全部只考虑外地学校。父母当然也没有理由阻止，温州本地确实好大学不多，何况赵漫雪填的学校要么在上海，要么在南京，算是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

        因而如愿考入s大，对赵漫雪来说，不仅是有了一个大学可以上，最重要的就是自由！

        大学的生活很充实，不知不觉一学期就过去了。3个室友中，两个都谈起了甜甜的恋爱，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报团取暖”。

        赵漫雪心里庆幸，“还好不是三个都谈了！”否则，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还有点孤单。

        虽然羡慕，虽然大学里总有“大一的女生是金，大二是银，大三是铜，大四是铁”这样的说法流传，她倒也没有太着急。毕竟，缘分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但就在2011年，赵漫雪大一下半学期的当口，她的缘分好像来了。当时全国“挑战杯”如火如荼，学校很多学生组建团队进行项目申报。赵漫雪也被一个学姐拉入了项目，林学姐与她是在学校社团认识的，而找她入伙的理由是，赵漫雪中文系文笔好，可以在策划书方面帮上忙。

        “挑战杯”是面向全国大学生的重要赛事，很有含金量。如果能在这个赛事中获奖，那也算是大学生涯精彩的一笔履历了。所以很多学生对此都是跃跃欲试的态度，当然有参与的热情，不一定有参与的实力，很多学生组建的团队也是临时起意，可以说非常的“草台班子”。

        “挑战杯”有“大挑”和“小挑”的区分，大挑偏重学术科技发明，小挑则主要看创业计划，商业性更强。赵漫雪所在团队申报的就是小挑项目，因此策划需要重点考虑的是创业创新，以及商业与技术的结合。

        虽然当时作为大一新生的赵漫雪，根本不知道“挑战杯”为何物，对什么市场、技术完全不懂，也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帮上多大忙，但受人之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林学姐很快拉好了团队的q群，赵漫雪看了一下群列表，一个都不认识。内心好奇，该不会其他人也都是被林学姐硬拉入伙的吧……这样的比赛，如果没有大神带飞，那团队真就是草台班子，凑分母的炮灰了。

        但很快，群里就项目方向激烈地讨论起来。赵漫雪作为小白，不敢多说话，只能先看着他们聊。在看的过程中，一个名为“恒”的账号引起了赵漫雪的注意。这个“恒”发言很有见解，而且能够在群里几番讨论后，迅速归总出几个可行的项目方向，并将不同项目的创新点、可实施性、市场前景等一一罗列。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大神？

        后来队长，也就是组队的林学姐提出，针对这几个项目，各人再去分头查找更多资料，然后第二天在活动室大家汇总意见，最后确定。当面聊效率更高，大家纷纷同意。

        赵漫雪赶紧搜集资料，第二天更是提前出门。毕竟，她这样的小白，哪怕在项目上作用有限，但起码态度要配合。并且，她从林学姐处得知，这个团队里，除了她之外都是大二的，面对长一届的，礼貌一点总没错。

        约定的时间是9点，赵漫雪8:40就到了，但没想到，竟然还有比她更早的人。

        当她走往教学大楼时，远远就看到了他们所约定的活动室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白色卫衣，黑色裤子，白球鞋，简单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打扮。

        “你也是9点来团队讨论的吧？我在群里有看到你的头像，我叫李楠恒。”

        许是当时的阳光太耀眼，又正好打在他身上，连带着人也变得耀眼。李楠恒说话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这一笑，甚至让赵漫雪忘了自己照片做头像被当面说出的小尴尬。

        “我叫赵漫雪，你可以直接叫我漫雪。”这也是赵漫雪和李楠恒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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