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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谈笑定乾坤


  寒风冷雨中的普化寺再无平素的如织香客,除了两个在大殿里偷懒打瞌睡的小沙弥外,半个人影也无,谭啸的衣衫早已经湿透,冰冷地贴在身上,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体的温度。
    从密林里钻出来,透过如纱似雾的雨帘,谭啸遥遥地望着远处朦胧的桃花林,轻轻地出了口气,白气氤氲顷刻就被寒冷吞噬无踪。
    禅室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座佛龛、两个蒲垫,墙上挂着一幅偌大的“佛”字,这便是全部。
    谭啸盯着那个“佛”字半晌,仿佛看见了绝色美女一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许久之后,因为寒冷而失去血色的青白面孔上浮起一个充满了玩味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有意思……”谭啸喃喃自语,“连佛祖都敢骗,老东西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一场初春的细雨飘飘洒洒从午后直至午夜仍不见停歇,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待到谭啸返回饭店时,周身的衣物已然覆盖上了一层薄霜,身体几乎被冻僵了,狼狈无比。
    谭啸在那禅房外守候了许久,虽然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结果却仍难免有些淡淡的失望。然而今日的收获已经算得上天大的惊喜了,百姓眼中活菩萨一般的德宗大师居然与神秘的江湖骗门卫家,有着某种似乎极为密切的关系,眼下的北京城里风起云涌,卫家偏在此时进京,难道仅仅是为了一笔不大不小的买卖?
    一想起那位神秘的德宗大师,谭啸的心立刻变得火热,想象着那人身着袈裟、宝相庄严的样子,他便感到无法形容的诡异。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房间里亮着灯,谭啸推开门便看到了瞠目结舌的阿仁。
    阿仁骤然之下被谭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面色青白,嘴唇乌紫,浑身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每走过一步便留下一洼水渍……
    “谭……谭爷,您这是怎么了?”阿仁的表情很古怪,心说这位爷莫非遇到了劫道的不成?
    谭啸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颤声道:“给我叫碗热汤!”也顾不上解答阿仁满心的疑惑,“我先去洗个热水澡。”
    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而温暖的大床上,品尝着上等的法国葡萄酒,谭啸终于将体内最后一丝残留的寒冷驱散。他看得出阿仁眼底的疑问,自嘲地笑了笑道:“京城的治安倒是比我想的还好,一入夜连架洋车都看不见。”
    阿仁无声地笑了笑,轻声道:“这种天气,若非事关紧要,没人愿意离开暖被窝的。”
    谭啸均匀地摇动水晶酒杯,如血液似的猩红酒汁溢出诱人的香气,好像根本没听出来阿仁意有所指。“这酒不错。”他用下巴示意,“尝尝?”
    “不了,”阿仁舔了舔唇角,“还是烧刀子痛快,这洋酒不适合我。”
    谭啸理解地笑了笑,也不强人所难,小小地啜了口酒,“事情办得如何?”阿仁身份特殊,不光是革命党,而且与洪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洪门的影响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一带,但是在京津两地亦有自己的势力渗透于各行各业,寻人对其而言根本没什么困难,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可能太短了些。
    出乎谭啸意料的是,阿仁眉头一扬,沉声道:“找到了!”
    “哦?”谭啸惊喜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么快!”
    这一晚谭啸睡得十分香甜,缠绵的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停歇了。
    第二日清晨,关于卫红豆与卫远山的行踪便接连报告上来,果然如他所料,卫家二人离开杨老歪家便赶去了福运茶楼。
    “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人在跟踪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谭啸正酝酿着给袁克文那封请帖的用词,他相信有卫红豆做借口,袁克文必定赴宴。谭啸好奇地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阿仁古怪地笑了笑,道:“其中有个绰号叫‘魏六指’的,是在杨老歪管辖的地界上讨生活的,今早他与杨老歪见过面,还有几个尚不明身份,您知道时间总还是太短了些。”
    “哦,杨老歪啊?”谭啸的唇角有趣地勾起一抹弧度,“这家伙还没笨到家,这么说他很快或者已经知道袁家十小姐没有回总统府,而是去了福运茶楼了?”谭啸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不明身份的人……这还真是潭浑水啊!”
    阿仁淳朴的面孔上的平淡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也没有给谭啸的问题做出任何回应:“需要我做什么?”
    谭啸想了想,将尚未完成的请帖揉成一团,又展开一张信笺,沉吟片刻一气呵成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递给了阿仁,“立刻送到秦自成那儿。”他虽然对袁克文的身份心知肚明,可人家没有表明,他也只能假装一无所知。“阿仁,你做得很好。”谭啸含笑拍了拍阿仁结实的肩膀,由衷地赞叹,“接下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了。”
    阿仁一语不发转身离去,谭啸洗漱更衣,换上了一套白色的笔挺西装,吹着口哨下楼,坐上了一辆洋车。
    
    魏六指谨慎地远远吊在卫红豆二人身后,盯着两人走进了茶楼,朝身后比画了一个手势,三四个十四五岁、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魏六指朝他们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些少年泥鳅一般钻进了茶楼旁侧的胡同,不消片刻就将四下地形查勘清楚。魏六指交代他们分别守住几条出口后,背着手闲步来到茶楼对面的面摊前,撩起袍襟落座,点了一碗热汤面,挽袖提箸,将一根根韭菜叶似的面条送进嘴里不急不缓地嚼动起来,眼睛看似盯着面前的面碗,其实却将茶楼前的情况尽收眼中。
    “嚯!好香的面!”谭啸抽了抽鼻子,朝面摊老板笑道,“来一碗!”
    魏六指听到谭啸的声音身体一震,眼底陡地射出一抹精光。
    谭啸在魏六指的下首坐下,随手将礼帽放在了桌角,笑着朝魏六指点了点头。魏六指升起极力克制的惊喜,神色平淡地颔首回应。他不明白谭啸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但他相信谭啸一定有他的用意。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信任,那就只有谭啸!
    谭啸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将一大碗面吃得一干二净,回手间不小心将礼帽碰落,刚好落在他与魏六指之间,两人同时俯身去捡。
    “什么时候回来的?”桌面下,魏六指压下满心的激动低声问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谭啸闪闪明亮的眼眸里涌起真诚的喜悦,声音低不可闻地道:“今天日落,老地方见面再详谈!你现在帮我做件事……”
    魏六指眉头微皱,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他不明白谭啸究竟要干什么,但仍旧毫不犹豫地轻轻点了点头。
    福运茶楼的二楼空空荡荡,除了谭啸再无第二位客人,谭啸坐在临街的雅座,品着手中的香茗,视线饶有兴趣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梭巡,时间虽早,可街面上却已经十分热闹了。
    “三个、四个……”谭啸轻轻地计算着,他一共发现了七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座茶楼上,而刚才上楼时,大堂里的五六个散客中也有两个目光闪烁,时刻关注着二楼,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六指已经悄然离去。
    想到魏六指,谭啸嘴角勾起一道笑意,心头生出浓浓的暖意,数年未见,那份兄弟情谊却不曾消减分毫。
    卫红豆甫一步出雅间就看到一个意态悠闲的背影,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一只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在桌上打着拍子,轻声地哼着小曲儿。
    “就是他!”卫三在卫红豆的耳畔轻声说道。
    卫红豆绝对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可一见谭啸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的心底就腾地蹿起一股强劲的怒火,生出将这个可恨的家伙踹下楼的冲动。就在她几乎忍不住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卫远山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切勿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来见谭啸的是卫红豆和卫远山两人,卫振山则从另一条街上的门转到茶楼前查探情况。
    “谭先生,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卫红豆都感到惊讶,自己面对那张可恶笑脸时竟然能够保持平静,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谭啸其实早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甚至仿佛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昨天他可是将卫红豆气得够戗。谭啸在脑海里想象着将会看到卫红豆怎样一副表情,然而当他转身看清了卫红豆的神情时,还真是大出预料,那张娇美的俏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愤怒的痕迹,笑容虽说略显矜持,却并没有勉强的意味。“高手啊!”谭啸暗暗发出一声惊叹,小小年纪便能有这份功力,卫家果然不简单!
    “呵呵,石小姐,也不知道是这北京城太小还是在下与您有缘?”谭啸微笑着站了起来,朝卫红豆欠身致意,又对卫远山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卫红豆的笑容顿时僵滞在脸上,迅速地端起了茶杯,借着喝茶来掩饰再也控制不住的愤怒,藏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竭力压制着撕碎那张嘴的念头。
    “谭先生若不嫌弃,进内室详叙如何?”卫红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事有轻重她还是能分清的。
    谭啸想也不想地摇头道:“我看这里挺好的嘛!晒一晒太阳,品一品香茗,也能让人心平气和些。毕竟你我都是靠这里吃饭的,可不是拳头。”他有意无意地扫了眼目光闪烁的卫红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卫红豆的眉梢陡地扬起,与谭啸的视线相遇,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让她心头猛地重重一跳,竟生出被看透的感觉。
    她邀谭啸入内室详谈,固然怀着隔墙有耳的担忧,其实也未尝没有若谈不拢便制住谭啸的考虑。
    卫远山没看到昨日跟在谭啸身边的那个仆人,心神略安,轻轻干咳了一声,微笑着说道:“老话说得好,和气生财。谭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何不坦诚相见呢?”
    谭啸独自前来卫家秘密据点,本身就表明了“以和为贵”的态度,他相信对方是聪明人,应该能够体会其中的含义。最重要的是能清醒地认清自己所面临的形势,卫远山的话证明了他的苦心到底没有白费,这让谭啸心情大好。
    美中不足的是对面而坐的卫红豆,在被他暗讽后愤恨似乎已经达到了顶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射出的不加掩饰的厌恶,宛如飞刀般牢牢地钉住了他。
    谭啸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老骗子离去之前对他说过的话:“玉不琢,不成器。”这位卫家大小姐想必从来也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吧。
    “谭某与卫老先生所见略同。”谭啸朝紧紧注视着他的卫远山笑了笑,心下对这位老者不敢怀有丝毫轻视,认真地说道,“我对卫家并无恶意。”
    “哼!”卫红豆发出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冷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何必再惺惺作态?便是三岁的孩童怕也不会相信!”说着,卫红豆“啪”地将那封“请帖”大力地拍在了桌上,震得杯盏中的茶水荡起层层波纹。
    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春晖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谭啸表面上气定神闲,心里却渐渐焦急,他可不想把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都浪费在和卫大小姐斗气上,索性扭开头不去看脸色铁青的卫红豆,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卫远山锐利的眼神:“谭某此番前来,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卫远山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壶给谭啸斟茶,直到填满了大半个茶杯才停了下来,朝谭啸做了个请的手势,意味深远地缓缓说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老朽还是那句话,谭先生援手之恩卫家上下铭记五内,但有所命,但凡力所能及,必当衔环以报!”
    这一席话听得谭啸暗挑拇指:别看卫远山一副老态龙钟的垂垂模样,实际上却是老而弥坚,滴水不漏,他的话既是致谢,也是警告,先礼后兵,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其实就是一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太过分!
    如果此时坐在谭啸的位置上的是一个只想发笔横财而且也不是太过贪婪的人,那么这次会面简直可以用圆满来形容,可惜谭啸想要的压根儿就不是钱。
    谭啸目光柔和地注视着眼神锐利如枪的卫远山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右手二指轻抚杯沿,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要钱。”
    “下面最少有三拨人在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不是我的人。”谭啸瞥了眼人流熙攘的大街,卫远山与卫红豆的脸色立刻大变,迅速地交换了个眼色,彼此眼中都惊疑不定。
    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妙局险些功败垂成,若不是谭啸斜刺里杀了出来,卫远山与卫红豆现在极可能已经被打回了原形。如果不是谭啸正悠闲地坐在他们面前品着茶,卫家一行人仍觉得此番行事神不知、鬼不觉,已经大功告成了。
    既然谭啸能找到他们,那么别人当然也可以,问题是那些人是什么人?谭啸又是什么来头?
    似乎为了佐证谭啸的话,“噔噔噔”一迭急促的脚步声中,卫振山匆匆走上二楼,脸色铁青地扫了一眼谭啸,那眼神让人想起了笼子里的困兽,凶悍、仇恨,还有努力想遮掩的惊慌失措。
    谭啸很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显然这位身手不弱的壮汉发现并误以为那都是他埋伏下的人手,幸好提早撇清了关系,他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研究起了手中的粗瓷茶盏,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罕见的古董。
    卫振山的发现让两人肯定了谭啸那番话的真实性,就像平地一声惊雷,别说是卫红豆了,就连老谋深算的卫远山都心乱如麻。春日艳阳的光芒一下子丧失了温度,一时间失了方寸,其实卫家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只是眼前这危机来得太过突然,甚至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
    卫远山也不避讳谭啸,思忖少顷,吩咐卫振山下楼继续观察情况,并暗中通知茶楼之内的卫家族人做好应变的准备,说白了就是随时准备逃跑。
    卫振山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狠狠地瞪了眼津津有味喝着茶水的谭啸,转身就要下楼。刚刚迈出一步,谭啸抬起了头。“我要是你的话,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谭啸望着面色变幻不定的卫远山,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不是你安排的?”卫红豆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住了谭啸,语意森然,泛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极度愤怒的火花。
    谭啸安静地捧着温热的杯盏,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的街角,浑似没有听到卫红豆的质问。他实在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早说过与自己无关,卫红豆仍会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认定了那些人就算不是他谭啸的人,他也脱不了干系。谭啸沉默了一会儿后,似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时间不多了……”
    卫家三人立时变了脸色,六只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谭啸。楼上楼下不过数丈的距离,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下面热闹非常,春意盎然,而楼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冰冷如严冬,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卫远山伸手轻拍卫红豆绷得紧紧的手臂,示意她少安毋躁,“谭先生,您还没说老朽该如何感谢阁下昨日的援手之恩呢?”
    终于开窍了呀!谭啸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对付卫远山这样的老狐狸,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他逼入绝境,只留给他唯一的希望。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因为卫远山够冷静,所以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同样的办法用在卫红豆的身上可能适得其反。
    谭啸的视线逐一从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自己左手拇指上那枚青翠欲滴的绿玉扳指上。扳指通体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乃是极为罕见的顶级老坑玉,更稀罕的是扳指周身雕有百鸟朝凤的图案,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这物件是老骗子离去之前送他的,谭啸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只当个玩意儿把玩,直到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赫赫有名的江南鉴赏大家秦珏,才知晓了此物的来历:据说慈禧老佛爷极为喜爱翠玉,六十大寿之际遍寻天下,于缅甸境内的河床之下百米处发现了一块绝世宝玉,征集当时号称第一巧匠的“玉器张”,得扳指六只,此乃其中之一,价值不可估量。
    所谓怀璧其罪,从了解了扳指的来历后谭啸便再不敢将这枚扳指轻易示人,今天完全是为了“显富”。
    “我不要钱。”谭啸毫不躲闪地与卫远山对视,眼神清澈而坦诚。卫振山这时也看清了谭啸手上的玉扳指,瞳孔疾速收缩,那扳指在阳光下光华闪动,有流光如活物一般游动不定,最奇的是在阳光照射下,投射于地面上竟形成了许多姿态灵动的飞鸟光斑,随着谭啸手指晃动,那无数鸟儿仿佛活了一般,飞舞嬉戏。
    卫振山是古玩玉器的行家,自然识货,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隐隐猜出了此物的来历,只是传说那六枚扳指早随着慈禧入了葬,怎么可能出现在谭啸的手上?
    姑且不论这扳指的出处,单从成色上看便深合“浓”、“阳”、“正”、“和”,卫振山见多了翡翠宝石,却从未见过如此极品的老坑玻璃种,其价值已不能用金银来衡量。将这种宝贝随随便便戴在手上的人,怎么可能缺钱呢?
    远山、振山两兄弟的目光都被这枚奇异的翠玉扳指所吸引,都没注意到红豆看到地板上斑驳的鸟雀图案时面色陡然大变,掩住了嘴,盯着那扳指目不转睛良久,眼神渐渐炽热。
    谭啸不动声色地把卫红豆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只以为她看出了此物的贵重,再说女人天生对宝石美玉格外偏爱,所以卫红豆的反应虽说有些激烈得过头,他也没有深想。
    谭啸淡淡的一句“我不要钱”,非但没有让卫家三人松口气,反倒更生出了心惊肉跳的不详预感。江湖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然而真的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舍命取财?
    就算一座金山摆在面前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所以这个时候卫家三人反而无比期望谭啸的目的是钱。
    俏脸森寒的卫红豆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缓缓坐回了椅子上,轻柔地说道:“谭先生有心了,既然时间所剩不多,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这时也想明白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眼下最着紧的是卫家一干人的安危。其实冷静地想一想,谭啸于卫家先有援手之恩,又有示警之义,顶多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却不存在深仇大恨,只是暗觉奇怪,自己为何偏偏面对谭啸时如此沉不住气?
    谭啸愣了一下,认真地望向卫红豆,后者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俏脸宛若桃花,目光亦柔和地注视着他,与前一刻恨不得以死相拼的神情判若两人,谭啸不禁再一次对这位二八佳人刮目相看。
    “谭某此来,不过是想与卫家谈笔生意。”谭啸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水,坐直了身子,补充道,“江湖儿女不就讲个恩怨分明?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诸位可千万别有顾虑,昨日谭某不过是恰逢其时,都是江湖同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这生意不成仁义还在嘛!”
    卫红豆咬了咬嘴唇,暗骂了一声“无耻”,心底刚刚熄灭的怒火又有死灰复燃的痕迹。
    连卫远山兄弟二人这般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也被谭啸一番话说得生出无可奈何的感觉。
    街角忽地传来一阵喧嚣,四人一齐扭头望去,远远地看到十几个警察横冲直撞地朝茶楼这边奔来,眼看越来越近,而从当先领头的那警察手指的方向可知,显然是冲茶楼而来的。
    卫红豆霍地转头盯住了谭啸,厉声喝道:“谭先生请赐教!”
    谭啸惊愕地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拍案而起的卫红豆,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意思:“这……这是怎么回事?”谭啸一拍大腿恍然叫道,“那三拨人里有杨老歪的人!”
    卫家三人脸色剧变,皆是大吃一惊,竟是小看了那个贪官!他们倒是不怀疑此事与谭啸有什么关联,谭啸若是想把他们送进官府,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不明自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
    而谭啸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时间不多了”,更加让人觉得诡异,难道他早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
    “大哥!”卫振山脸膛上的横肉突突地抽动,那道暗红色的疤痕仿佛一条不停蠕动的蜈蚣,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你和小姐从后门走,我和孩儿们断后!”
    卫远山隐隐地觉得这些警察来得有些诡异,只是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压根儿没有时间容他仔细推敲,眼看一众荷枪实弹的警察片刻即至,卫远山的眼皮跳个不停,摇头道:“老二,你护着小姐从后门离开!”
    “大哥!”卫振山一下子红了眼。没等他反对,卫红豆断然道:“要走就一起走!不过是些胆小怕死的狗腿子,大不了杀出去!”
    谭啸打了个寒战,暗道此女年纪不大,竟比大多数男人更加决绝勇悍,只是勇气虽然可嘉,她却也不想想,凭卫家那五七人赤手空拳,又怎么可能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的对手?
    “这个……”谭啸干笑一声,小心地插口道,“现在这些警察所为何来尚不清楚,也许不是为了诸位而来也说不准的。”
    “放屁!”卫振山是真急眼了,见卫红豆与卫远山似乎有些触动,口不择言地指着谭啸的鼻尖大骂道,“奶奶的,我看就是你小子报的官!大哥,大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卫远山一咬牙,卫红豆身份太过特殊,他刚刚略有松动的心立时坚定如铁,干枯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将杯盏震得一跳,低喝道:“老二,带小姐走!”
    卫红豆却极为倔犟,无论如何也不肯独自逃生,争执不下之际就听见一脸郁闷的谭啸小声嘀咕道:“看来这生意是谈不成了,唉!不过几个黑皮狗子,打发走便是了,犯得着吗?”说着谭啸站了起来,捏起了摆在桌上的礼帽,看样子打算离去。
    “放你奶奶的臭屁!”卫振山本来就心急如焚,谭啸满不在乎的话更加火上浇油,他一伸手揪住了谭啸的衣领,眼冒怒火,“说得轻巧,打发走便是了?咦?”卫振山一怔,反应还不算太慢,怀疑地问道:“你有办法?”
    卫红豆和卫远山也一齐望了过来,谭啸咳嗽一声,扫了眼紧紧抓着自己脖领的那只青筋毕露的大手。
    卫振山连忙一松手,放开了谭啸,眼睛却瞪得溜圆,恶狠狠地道:“老子就算死也得拖个垫背的,你最好说到做到!”
    众警察此刻已经距离茶楼不过小半条街,卫家三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那些个警察目光所向,正是自己所在的茶楼。
    谭啸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装,心里计算着火候也熬得差不多了,扭头望向卫红豆——他一直以为卫家是以卫远山为首,然而从方才卫氏兄弟的对话中他却惊奇地发现,卫红豆似乎才是卫家的中心。
    “说吧,你究竟看上了卫家的什么?”卫红豆立刻看懂了谭啸的眼神,一点也不废话,“或者你想要卫家做什么?”
    谭啸无声地笑了,一指被压在茶杯下的那封“请帖”,“我想要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卫红豆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虽与卫家没有血缘之亲,可人非草木,卫家将她抚养长大,实有骨肉之情,为了保全卫家人,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可无论如何她没想到谭啸的要求只是……“只是一个宴会?”卫红豆无法置信。
    “准确地说,我要的是石小姐。”谭啸促狭地朝卫红豆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揶揄玩笑道,“可不是大总统的千金哦。”
    卫红豆听明白了谭啸的意思,却想不通他的用意,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不过假扮一个风尘女子对她而言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卫远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点什么,猛然间却无法清晰地捕捉到。
    卫振山已经能听到警察发出的呼喝,心下紧张到了极点,握住了藏在袖口内的匕首,发狠道:“小子,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你今天铁定走不出这茶楼了!”
    谭啸仿佛压根儿没听到卫振山赤裸裸的威胁,对满眼疑惑的卫红豆解释道:“能获得袁二公子的友谊殊为难得,我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卫远山身体陡地一震,那双浑浊老眼射出奇光:这个姓谭的年轻人原来是在打袁克文的主意!
    卫红豆了然地点头:“好!明晚石小姐定会准时赴宴!”
    “不!”谭啸缓缓摇了摇头,“恐怕不止一晚,还请小姐见谅,谭某孤身力薄,恐怕还需要小姐的鼎力相助,最多一个月,至时无论成败,你我两不相欠!”
    “你究竟意欲何为?”卫红豆的目光冷如寒冰,紧紧地盯住了谭啸的双眼,似乎想将他看透一般。
    谭啸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一桩生意而已,众人拾柴,这火焰才能烧得高嘛。”
    说话间十几个警察已经冲到了茶楼下。“都他妈的睁大眼睛给老子看住了!就算是只苍蝇也不能离开!”当先那领头的扯着公鸭嗓子号叫道。
    “都不许动!”下一刻公鸭嗓便在大堂里响了起来,“给老子查仔细了!”
    现在就算想逃也失了良机,卫红豆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众卫家子弟被拘,心知此时已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言为定!一个月为期,到时候无论怎样,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隐约明白谭啸的目的是想借着自己与袁克文接近,若说昨日谭啸是帮她解围,那么接下来谭啸需要的就是她替他圆谎了。
    楼下一阵鸡飞狗跳,随即就听到有人叫嚷:“大人,官爷!还请手下留情,小店一向是奉公守法的顺民啊!”
    “费什么话!”公鸭嗓不耐烦地骂道,“是不是顺民得老子说了算!老子可听说你这里有乱党!”然后传来乒乒乓乓的摔打声。
    先前的声音带着哭腔叫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天爷啊,您倒是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谭啸莞尔,这个卫家子弟倒是挺机灵的,变着法地请示呢。
    卫红豆却是没有谭啸这般镇静,颇为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苍白地扫了眼谭啸,用下巴朝楼梯口点了点,意思是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有人说这世上最可靠的关系其实是互相利用,谭啸与卫家现在算是坐上了一条船,楼下闹哄哄乱作一团,谭啸却是镇定自若恍若未闻。卫红豆不由得生出强烈的好奇,倒要看看他到底如何打发这些警察。
    谭啸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低声对卫振山道:“还请卫二爷暂且回避。”
    卫振山收到卫红豆的暗示,毫不犹豫地悄声潜入那间藏有密道的雅间。
    “给我好好地查清楚!”公鸭嗓吩咐道,“上楼去看看。”
    “王伯,您可是大总统府的管家!”谭啸诡笑着对卫远山道,“莫让闲杂人等冲撞了袁十小姐的芳驾!”
    卫红豆和卫远山同时一愣:“杨老歪……”
    “瞧这意思不过是在打草惊蛇,试探虚实罢了,若是坐实了又岂能这般大张旗鼓却又打着捉拿乱党的名号?”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杨老歪确认袁十小姐是假冒,肯定是以迅雷之势将之擒拿,绝不会留下一丝逃脱的机会。
    卫远山人老成精,谭啸只点了一句他便立刻清楚接下来干什么了,匆匆朝楼梯口走去。
    “就算能拖得了一时,却又如何脱身?”卫红豆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幸亏谭啸的耳力极佳,勉强听清。
    杨老歪既然起了疑心,必然会想办法追查,且不说别的,只需找个借口将卫红豆扣下,然后请总统府来人辨认一下便会原形毕露。
    “山人自有妙计……”谭啸呵呵一笑,视线投向长街的尽头。
    时间差不多了。
    谭啸从容淡定的笑容让紧张的卫红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怦怦乱跳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卫红豆的目光从楼梯口转向谭啸,微眯的眼睛,笔挺的鼻子,紧紧抿着的薄唇显得格外坚定,略显消瘦的脸颊上竟有两个浅浅的不显眼的酒窝,这让谭啸刀削一般的面容并未予人坚硬冷漠之感。
    不过这个男人生得倒是挺不赖的,卫红豆的心怦地重重一跳,苍白的双颊升起两朵红霞,一时间竟有些心慌意乱。
    “呸!呸!呸!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卫红豆警告自己这个男人可是坏透了呢!
    一个矮胖如地缸的三十多岁警察在三个手下的簇拥下走了上来,甫转过缓台处便瞧见了一位干瘦的老者面沉似水地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强烈的不悦和轻蔑。
    卫远山敏锐地从那矮胖的警察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安和惊惶,他就知道了谭啸是对的。
    “你们要干什么?”卫远山威势十足地问道,他不躲不让拦在楼梯口,几个警察只能站在下一级木阶上仰望着他。
    带队的矮胖警察被卫远山的气势震慑,全然没有了在楼下的嚣张:“这个……我们收到消息,福运茶楼内有乱党藏匿。”
    几个小警察大感奇怪,这矮胖子是这队警察的头儿,平日里有“胖阎王”之称,为人最是阴狠跋扈,今天怎地对一个老头儿这么客气?这老头儿好像也有点古怪,面对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警察居然这么牛哄哄的。
    在鱼龙混杂的京城里讨生活的警察,什么本事都可以没有,识人辨事的眼力却是必须要具备的,这四九城里藏龙卧虎,招子若是不放亮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
    见胖阎王都不敢放肆,几个小警察极为默契地闭紧了嘴巴。
    “楼上没有乱党。”卫远山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掏出了两块银洋,丢到了胖阎王抱在怀里的警帽内,“我们家小姐在会友品茶,打扰了她的雅兴,你们就算长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胖阎王傻了眼,看着帽子里叮当滚动的银洋,喉间滚动费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这……这……老先生,下官职务在身,上峰有令,还请见谅。”
    他这趟来的确是奉了严令捉拿现身于福运茶楼内的乱党,然而他从小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却是十分惊人,若那人说的是真的,别说这老人口中的小姐,便是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者,自己也万万招惹不起。
    胖阎王左右为难,只能硬着头皮几近恳求地解释,只盼这位牛气冲天的“贵仆”能高抬贵手放自己过去,好歹把面子上的事糊弄过去。
    僵持间,不时望向长街尽头的谭啸眼睛一亮,沉声道:“来了!”
    卫红豆顺着谭啸的目光望去,遥见长街尽头驶来一辆马车,街上行人极多,这车前行的速度缓慢,隐约瞧见车夫旁站立着那人像是昨日跟在谭啸身旁的那个下人。
    谭啸霍地回头盯住了卫红豆,面色冷若寒冰,压低了嗓音快速说道:“接下来的事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便可,到时我自会告诉你该如何去做!”
    在他的设计里,卫红豆乃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不容有失,是以语态郑重无比。
    然而卫红豆岂是甘心受人摆布之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眼中满是倔犟不服。
    谭啸与卫红豆斗鸡似的对视片刻,蹙眉伸指蘸了些冷茶,在桌上写下两个字,旋即抹去,只留下了一条水渍。
    红豆看得清楚,登时惊骇欲绝,“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仿佛见鬼似的死死盯着谭啸尖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是友非敌。”谭啸静静地展齿而笑,如三月的春风,和煦而真诚。
    福运茶楼地处繁华,楼前长街人流拥挤,无论车夫如何焦急呼喝,马车前行的速度却是有限。楼梯口卫远山与进退维谷的胖阎王相峙,胖阎王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个劲儿地抹着冷汗。
    谭啸低低说了几句,卫红豆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逐渐转为犹疑,过了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奔驰到福运茶楼门前不待停稳,车门便被从里面推开,袁克文与秦自成急匆匆地跳下车冲进了茶楼,刚刚迈进门口便有几个警察“呼啦”一下子将二人包围。
    “你们想干什么?”袁克文怒声吼道,“光天化日之下逞强行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一个小头目似的中年警察上下打量了一番气势汹汹的袁克文,他见来人穿着得体,神色间毫无惧色,便多了个心眼,说话还算客气:“兄弟们正在勘察乱党,执行公务,你是什么人?”
    “九爷,瞧这小子的样儿八成也不是良民!”中年警察身旁一个獐头鼠目的小警察冷笑着怪声道,“我看多半是乱党同犯,跟他费什么话,先拿下来再说!”
    说着欺身上前,伸手就去抓袁克文的胳膊,后面的秦自成冲上前来拦在袁克文的身前,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可知道他是谁?我告诉你他是袁……”
    “自成!”袁克文喝止了秦自成,冷冰冰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干警察,咬牙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今儿能把爷怎么着!”
    跟在二人身后的阿仁抬头与谭啸的目光相遇,微微点头。
    怒目金刚一样守在楼梯口的卫远山也看见了袁秦二人,愕然回首望向谭啸。
    谭啸长身而起,朝卫红豆微笑道:“此地已不安全,尽快安排卫老先生他们离开吧。”说完快步走下楼梯,在胖阎王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胖阎王脸色剧变,面如死灰,心想难怪来时路上右眼皮便跳个不停,这次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那杨老歪前车之鉴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更加倒霉,一遭把袁大总统的千金和公子都得罪透了。
    “还不快走?”谭啸俯在胖阎王的耳边轻声道,“袁二公子和袁十小姐正在气头上,你这时候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的,先等他们消消气再想法子弥补吧!”
    胖阎王眼睛一亮:“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与二公子和十小姐是……”
    “在下谭啸,今儿个本来是约二公子和十小姐来此地品茶叙旧,不过看情形,怕是两位贵人也没什么兴致了。”
    胖阎王打了个哆嗦,冷汗顺着额头又淌了下来,满眼祈求地望着谭啸哀声道:“谭先生大人大量,万请海涵小人的鲁莽,若是知道……”
    谭啸不等他说完,挥了挥手,微笑道:“误会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也是职责所在嘛,二公子会理解的。”说着下巴轻点楼下与众警察对峙的袁克文和秦自成,“快走吧!”
    胖阎王不敢再迟疑,感激地道:“还请谭先生多多美言!”
    就在袁克文忍无可忍的时候,胖阎王呼喝一声,一干警察不发一言呼啦啦撤了个干净,只剩下茫然的袁秦二人不明所以地呆立原地。
    卫红豆趁乱交代卫远山带着卫家子弟尽快撤离,卫家来北京时早准备好了退路,虽然情势有变,却也并不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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