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帘眷优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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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庆王府内。
自联军入京,京城各处王府宅门皆遭兵祸,唯一幸免者,便是庆王府。因其主持会谈,总办各国事务,其府邸非但未曾受害,反有各国派兵弁保护,部分京城流散亲贵,亦入其府内托庇。乃至于散落民间的不少珍贵器物,辗转复落入庆王之手,这一家算是发了笔很大的国难财。
如今两宫离京,京城之内以庆王为首,其地位俨然如同天子,在京的官员商贾,对其也多有阿谀逢迎,不敢稍有得罪。庆王为人谨慎,越是如此,越谨小慎微,生怕一步行错,为太后所忌。可其长子承振,却没有乃父的城府,越发的放肆胡闹。
此时可称国难,可是承振却在自己的院里叫了个戏班子,在那里唱起戏来,他自己架着胡琴在旁伴奏,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而他今天招待的客人,乃是从行在派来京里的肃王善耆,他为人诙谐,与承振很是交好,平日里更是痴迷于皮黄。但是看他这副模样,也不由阵阵心寒,大感女真宗室,确实无人。
一段珠帘寨唱完,承振放下弦子,由戏班的弦师接手,他坐到善耆身旁问道:“善一,你看我这弦子怎么样?比起当初你没离京时,是不是好多了?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在琉璃厂,得了一把好弦。应该是翔凤胡同那边流出来的,那真是好东西啊,我一得着以后,一宿没睡着觉,抱着就不忍的撒手。一有这好弦子,我这能耐跟着就见涨。”
善耆不好得罪他,只好敷衍道:“那是,振大爷的本事自然是没话说,咱们这一批人里,也就得属您了。可是您也就是跟这唱啊,到了行在那,就不成了。前些天老佛爷闷的慌想听戏,侗五爷都说了,谁敢在这个时候传戏,他一定写本参劾,连老佛爷都没敢。”
承振知道,他这是拐弯的在损自己,只好装没听出来“侗老五就是这么个脾气,别搭理他就完了。我今天也是看阿玛到衙门去,才敢请个班子过来,要不然也不行。再说,这不是招待你么。你说你大老远来了,难道见面就谈公事,那也忒没有交情了。”
“振大爷说的不错,咱这就是看戏,治公两不耽误。我点这出珠帘寨,也是为了治公,我就好比是戏里的程敬思,替皇帝来请救兵来了。”
承振一笑“那你可来错了,李克用在山东呢。听说袁四带兵都进了河南,有这么个李克用在,你到京里来,能请来什么兵。”
“话不是那么说,总得是京里的交涉早点办下来,让两宫早日回鸾,咱的心里,才能安定。再说,老佛爷有旨意,让我看看,宫里的情形怎么样了。”
“宫里没什么事。扶桑和咱们大金都是有皇上的国家,彼此都能体谅。那些扶桑兵守在内宫门口,不许男人进去,宫妃无所犯,最多就是一帮外国老娘们进去看看,临走顺点东西。这时候了,就别惦记那点东西了,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总比他们动手拿好啊。至于交涉么,章少荃岁数太大了,实在是忒慢了一些,要是他早点进京,老佛爷也能早点回鸾。这事你催我们爷们没有用,得催章桐。”
他这一番以丑为功的表述,善耆心内不以为然,但又不能开口反驳,毕竟对方保全了先帝宫妃的贞洁,又保住了皇宫整体不失,且能维持着整个体系的运行,这些都是功劳。从这话里也听的出来,要想办下来交涉,怕是只有章爵相进京之后,才能有所进展。
承振这时问道:“善一,我倒是有点事要跟你打听。我那妹夫现在怎么样?我光听说他在路上露了个大脸,把哥萨克骑兵打的跟三孙子似的,我阿玛知道信那天都多喝了二两酒。现在四九城谁一提赵冠侯,我只要说一句,那是我兄弟,谁都不敢跟我瞪眼。瞪眼,我兄弟带兵就砍了他。你说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官了?”
十格格与赵冠侯的关系,算是庆王府的丑闻,可是承振以丑为美,善耆就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赵大人现在的日子很好,他是总办前路粮台,又负责宫门接待,这两个差事你是知道的,都是第一等的肥缺,若不是心腹,绝对不会委这个官职。山西、河南、两江,都报解了京饷。两湖虽然闹自立军,但是听说张香涛也要报解五十万银子到山东,这些都是得经冠侯的手才能办手续。他现在阔的很,老佛爷那里对他也很好,我只说个事,你就知道了。一个翰林,碰不过一个武将,你想想,这事可是常有的?”
“翰林?哪个翰林没事碰我妹夫?我回头就带人烧他们家房子。”承振此时,已经不忌于承认赵冠侯是自己妹夫,尤其听到他很阔这样的描述之后,就越发决定要认这个亲戚。
善耆道:“翟子久!他碰过赵冠侯两次,没有碰动。虽然自己没吃亏,可是赵冠侯也没怎么样。他的帘眷,振大爷你是知道的。连他都撞不动的人,别人就更没指望。在宫里,皮硝李,小德张,都和赵冠侯很有交情。现在小德张晋了二总管,一如当日之崔玉贵。有他在宫里弥缝,翟鸿机天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别看现在他入了军机,就连保举岑三的巡抚,都被小德张给刷下来了。”
承振已经接到了山西方面来的邸报,山西巡抚由原来的藩司李庭宵接任,岑春宣改任山西布政。以他自甘肃千里勤王的功绩,纵无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一个巡抚也是跑不掉的。再说又有翟鸿机保举,他的巡抚不成,这倒是有点可疑。
“一个太监,怎么刷掉一个巡抚?”
“这就是小德张的厉害了,他的才具不如皮硝李,可论坏门,我看他比皮硝李的坏门多。”善耆冷哼一声
“他在宫里,跟老佛爷那不说岑三的坏话,反说岑三的好话。说他听人说了,岑三在甘肃,就是个清官,到了地方必要把手下都参一遍再说。不碰掉几十顶帽子,是不会罢休的。又说他不怕洋人,若是当了山西巡抚,洋人典恤的事,必能据理力争,不会向洋人妥协。单就这两条,老佛爷就不会用他。”
“那是,老佛爷现在要的是地方上赶快恢复太平,不是要整肃吏治,岑三这么折腾的官,再加上有可能和洋人闹起来,那就绝不能用。小德张这人,有点厉害的玩意,将来可要小心着些。”
善耆又道:“现在冠侯差不多每天都要在两宫门外挎刀值守,三天两头,就有东西赏赐。每天吃席面的时候,不是四个碟子就是六个碟子端到冠侯那,赏的御宴。你说说,这是多大的造化?”
承振边听边嘬着牙花子“可惜了啊,他怎么就那么早就成亲了。他要是把老十名媒正娶,现在到我们府上来,我也能光明正大喊他声妹夫,他有面子,我也露脸。这人真是一榆木脑袋,等见了面,我得好好劝劝他,休了他家里那黄脸婆,跟我妹妹办喜事,将来我也好捧他。”
善耆拦住他的话头“振兄,这事咱先不提,我先问问您吧,老佛爷让我来掏掏耳朵,洋人到底怎么个意思?他们的条件,您给说一下,我也好向老佛爷回话……”
“条件的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承振不好意思的一笑“我这人,懒得管那闲事,没什么好听的,左右不过是要钱,要地。不过我琢磨着这回这么多国家来,要是索地,给了张三不给李四,难免还是要麻烦,最后多半还是折钱。具体的章程,你得问阿玛,我说不上来。我跟你说,京里现在有好玩的。”
说到吃喝玩乐,那是承振的本业,拉着善耆小声道:“东单牌楼二条胡同那,新开了个扶桑的下处,一帮东洋娘们在那里待客。异域风光,与众不同。东洋女人的味道,善一你还没尝过吧?一般的中国人,人家不接待,可是我振大爷何许人也?扶桑军队里,我有不少朋友,今天带你去开开洋荤,再介绍个扶桑朋友给你认识。最近有个孙子,叫什么川岛浪速,没事就爱巴结我。今天咱让他请客,你那肃王府不是被人烧了么,跟他说说,让他帮你,再弄一块地,将来好盖王府。你也别那么死心眼,什么谈判啊,交涉啊,那是朝廷的事。咱自己享受了就完,朝廷的事,少掺和,掺和多了反倒是病。”
善耆无可奈何的一笑,“我到了京里,一切都听振大爷的吩咐就是,您怎么说,我怎么听。不过这个川岛浪速,我倒是想见一见。袁慰亭的兵厉害,就因为他雇佣了一帮洋人当教习,咱们大金要想富强,就得跟洋人多来往。这个东洋人若是不错的话,我也愿意和他交个朋友。正好也探一探洋人的口风,看看他们这回,胃口到底有多大。”
慈喜一进入山东境内,立刻就换乘了火车,这花车是找比利时公司特制的蓝钢花车,内中陈设极为奢华,从宫中运走的物件,都摆在了车厢里,把车厢装饰的如同大内一样,让慈喜的老脸也乐开了花。
“仲华,这些个物件,不是都在保定么,怎么就运来了?”
“回老佛爷的话,是华比洋行的那位简森夫人从中斡旋,用比利时的船,帮咱们运来的。”
“好。这个洋女人倒是很不错,与税务司的赫德一样,都是对我大金有忠心的。仲华,你回头也要报答她一下,商人求利,一些能赚钱的生意,就给她来做。她不是管铁路洋债的么,新修铁路的款,就从她的银行借。还有,武卫前军重建的款项,也从她手里借,利息好商量。”
“奴才明白。”
慈喜摸着车厢里的摆设,叹息道:“若不是事先有准备,这些个东西,就落到洋人的手里,再也见不着了。赵冠侯,是有功劳的。你的那个想法也很好,只是有一条,一定要管的住他,不能让他成了第二个董五星。”
“老佛爷放心,一来奴才制的住他,二来,就是奴才有朝一日不在了,还有庆王,还有十格格。他是咱女真人的额驸,怎么着也会比董五星那个蛮子可靠。”
慈喜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这山东,我是来对了。在朝里,臣工都说山西是北五省膏腴所在,可是我比了一下,山西比山东,我看还差一些。这铁路,山西就没有。再看看这些线杆,听说山东好多衙门里已经通了电,这都比山西强多了。袁慰亭是个做事的人,等到退了洋兵之后,是要好好用一用他。”
“老佛爷,皇帝那里……”韩荣咳嗽了几声,慈喜一摇头“不用管他。这江山不能让他说了算,他看袁慰亭不顺眼,也得给我受着。丰禄自尽,直隶总督出缺,我想,就让袁慰亭来递补。这次朝廷吃了大亏,说到底,就是我们手上没有兵。他能练出好兵来,这就是本事。将来,得让他为朝廷多练几支兵马,咱们也好一雪前耻!”
她看着窗外“不过,他的兵权必须要分,如果把天下的兵都让他掌握住,咱们完颜家的江山,就不安稳了。得有人牵制着他,掣着他的肘,让他不能为所欲为。于文官里,我们有言官,还有翟鸿机这样的清官,可以束缚他的手脚。可是于武将里,我们旗人,可没有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只能依靠赵冠侯。”
“老佛爷放心,等到洋兵一退,奴才立刻选拔旗人的良才,却海外留学,学习军事。等到学成归国,即可收回他们手里的兵权。”
“就是这个主意。”慈喜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有的人以为我老了,有的人以为我糊涂了,其实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糊涂。眼下国势如此,不用强人,无以练强兵,没有强兵,又何以御外侮?所以,袁慰亭这种人,必须要用,可是我也不会把祖宗基业,真的坏在汉人手里。等到他把兵练出来,咱们旗人的将才也该学成了,到时候这一切,还是咱们的。这帮人不管多能蹦达,他也跳不出我的手心去。”
她朝韩荣吩咐道:“你去,把袁慰亭叫来,我得安抚着他一通,现在得用他给咱卖力气,不能得罪他。至于重立武卫前军的事,谁也不要提,总得要大局定下来,才能把这块布掀开,早掀开,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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