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险恶

陈四娃再醒来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头还是有些眩晕，昨晚上师兄一个劲儿地给他倒酒，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结果就喝多了，这都天快晌午了，他还宿醉未醒呢！

        摇摇晃晃地去开了门，昨天来送蓝狐大衣的那个于妈妈就进来了，迎面一阵刺鼻的酒气，直把于妈妈熏得倒退两步，“哎呦喂，陈小老板，你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现在不开门不说，这还满身的酒气，啧啧！”

        她砸吧着嘴，就自己个儿先找个椅子坐了。

        “对不住，于妈妈，昨天我师兄来了，两人也有日子没见，这一见面就想起过去一起学徒的日子，说着喝着就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陈四娃忙用手掩嘴，生怕嘴里的酒气惹于妈妈讨厌。

        “那个陈老板呐，我们小姐想起一事儿来，原本她那件蓝狐大衣不是有一粒扣子给小少爷拽掉了吗？这不，找了两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把这枚扣子找着了，这就让我送过来，想请你帮忙把衣裳修补好了之后，再把扣子缝上！你放心，你多做了事儿，我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于妈妈说着，就从袖袋里掏出来一枚很精致的银镶珍珠的扣子，那珍珠一看就是好货，白得莹润。

        “嗯，行，没问题，都是捎带手的事儿，不额外收钱的！”

        陈四娃接过扣子，赞了一句，“于妈妈，就这扣子也得值不少钱吧？”

        “那是，我们穆家的千金小姐打小就是被夫人老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吃穿用那都是紧着最好的！”

        于妈妈说着站起来，“我们小姐的那件蓝狐大衣呢？”

        她环顾四周。

        “那么贵重的衣裳，我怎么能随便摆放在柜台上呢！于妈妈，放心，衣裳我给放在后院我的卧房了！”

        陈四娃实话实说。

        “嗯，看陈老板小小年纪，考虑得倒也周全，那我就放心了。”

        于妈妈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扭搭着走了。

        他走之后，陈四娃忙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又把门口，铺子里外都打扫了一遍，这才刚站直腰，尤小德就来了。

        “四哥，我娘让我给你送一屉包子，一碗解酒汤过来，她昨儿个瞧见马二苟拎着酒壶来了，就知道他贼心眼子太多，能把你灌醉了！四哥，你好些了吧？我娘说，宿醉容易头疼，你快把醒酒汤喝了，再吃点东西！”

        尤小德是尤老板跟朱老板两人的儿子，这孩子是个懂事又勤快的，陈四娃在朱记干活那一个多月里，他俩都成了好哥们，天天腻在一起！

        “回去告诉婶子，我没事儿。”

        陈四娃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知道酒能误事，所以在做买卖之前就下定决心，不能饮酒。

        但昨天真的是马二苟太盛情了，人家拎着酒来，又说了那些兄弟之间掏心窝子的话，他实在是推辞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喝。

        以后决不能再犯第二回。

        他暗暗告诫自己。

        尤小德回去后，陈四娃把醒酒汤喝了，但包子没吃，实在是头不舒服，浑身也不自在，没啥胃口。

        烧水煮了一壶茶，喝了两杯后，头疼缓解了些，他就奔后院卧房，打开卧房的柜子，他拿出了那件蓝狐大衣。

        再奔回前面，把蓝狐大衣摊开摆放在案子上，他准备今儿个先把空洞的地方修补好，然后再钉扣子。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展开那件大衣，看到的情景，直把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力气动弹。

        这不是他醉酒后双脚无力才跌倒的，实在是他被自己看到的情景吓着了！

        那件蓝狐大衣原本只是再前襟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手指指甲盖大小的洞，但这会儿却看到的是，那件蓝狐大衣从上到下被用尖锐的东西狠狠划开了一个足足有小孩儿手臂长短的口子！

        拿着自己准备修补的那一小块蓝狐皮，陈四娃浑身都在发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明明他放进柜子里的时候，衣裳还是好好的，这才过了一夜，衣裳就被出现这样大的变故，这样的损伤，就是他手头有那么大的蓝狐皮，也无法把大衣修补好了！

        因为许是划伤这大衣时，那人的手有些哆嗦，更许是他所用的刀具太钝，所以，这大衣上划出来的口子不是平整的，而是带着歪歪斜斜的毛边儿，想要把这毛边儿修整好，那就得更大的蓝狐皮来修补，且不说，蓝狐皮不易得，那就是易得，也得花费一笔大钱才能买到！

        愣在那里好一会儿，陈四娃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凉了的茶水，咕咚咕咚，冰凉的茶水下肚后，他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恢复了，这事儿发生变故就在昨天傍晚到今儿个早上这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他铺子里除了师兄马二苟再没人来！

        蓦地，陈四娃后脊梁冒起一层寒意。

        后娘早就提醒过他，马二苟这人本质不好，所以，当一般的朋友见面点个头，道个好就成，万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乎，也别太信任他！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竟跟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喝了半宿酒，直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没有旁人，一定是马二苟。

        是他趁着自己醉酒睡着了，到后院去把大衣给糟蹋了！

        这件蓝狐大衣，不用穆家人说，陈四娃也知道，价值不菲，他……是赔不起的啊！

        此时，天已经中午，外头阳光万道，暖意融融的。

        但店里的陈四娃却只觉得通体冰凉，他呆愣楞地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一个和善解决这件事儿的办法，损坏东西要赔偿，这恐怕是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他陈四娃是一个开门做生意的，以善为本，诚心做事，这是他做生意必须要遵守的原则！

        而如今，他不能退避，不能有丝毫的辩驳，一切的确都是因他的大意，因他低估了小人的伎俩，这才被马二苟害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去马家皮货店，找马二苟评理，问他为什么如此狠毒，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害得他生意无法作下去？

        是真的没法子继续做下去了，这段时间，他已然把陈家全部的积蓄都拿来进了皮货，但收入呢，却刚刚是九牛一毛！

        如果要赔偿这件蓝狐大衣，估计，他把铺子卖了都未必够！

        可是，他去找马二苟，马二苟是不会承认的。

        老话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他没有捏着马二苟使坏的手腕子啊，人家是带着阴谋来的，把他灌醉，那就是他给自己下的套，问题是，他竟一点防备都没有就中了人家的套，这能怪旁人吗？

        一壶凉茶喝尽，陈四娃的心也冷静了下来。

        他包好了那件蓝狐大衣，双手捧着，去了穆家。

        穆家在当地跟刘家一样都是富户，不过，穆家比刘家口碑好的是，穆家老爷是为儒商，他曾经少年就考中了秀才，是人人称道的文曲星下凡，不过，就在穆老爷打算更发奋读书，来年继续大考时，他老爹过世了，诺大的家业就此撂给了他。

        他们家是做生意的，而且生意做的很大，在江南，在北方都是有产业的。

        无奈之下，穆老爷只好把考取功名的事儿放下，先把生意接过来。

        年复一年的做下来，他忙着南北地奔波，根本没时间再去考虑大考的事儿，这期间，他也成了家，并且夫人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这也让穆老爷把读书的心思歇了，上有老母需要奉养，下有一双小儿女得他教育，生意也得照管，他只能是忍痛割爱，再没谈及读书考功名的事儿。

        不过，因为他是个书生的底子，所以，他行事一直都是很从容儒雅的，对任何人，任何事儿都能做到宽宏仁厚，做生意也是公道，从不做奸商，由此，他被人赞是儒商！

        如今的穆家家财万贯，是当地首富。

        而刘家，不过是仗着陆家的势，靠着刘家那位远嫁到陆家的老姑奶奶手指缝里漏下点好处，维持着刘家在这座小城里的体面。

        刘家人出门处处都跟穆家做对比，跟人说，他们比穆家不差啥！

        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穆家不说别的，就财势都能甩刘家十八条街！

        有些刘家散布出来的风凉话也会传到穆老爷耳中，管家都气得骂刘家不要脸，一窝抱陆家大腿的，有啥资格跟穆家比？但穆老爷都是一笑了之，也不解释，更不会去计较。

        时间久了，刘家都觉得没意思了，所以，也就没有再传些对穆家不好的。

        穆家跟刘家也算是能在这小城里相安无事了。

        穆家家大业大，但宅院大门建造得并不似刘家那么张扬，不过是一般富户人家的门庭大小，门口也没摆放石狮子，只是在大门上有一副穆老爷亲笔书写的对联，读万卷书知古今之智慧，行万里路缉天地之精微！

        陈四娃对穆家门房说，他是何氏皮货店的，今日来是求见穆老爷，是来负荆请罪的。

        门房进去一说，穆云开十分不解，“是一个年轻人来向我请罪？”

        “是的，老爷，他说，因为他是失误，做了一件对我们穆家无法挽回的事情，所以这才来登门请罪，以商议后续的赔偿事宜！”

        门房把陈四娃的原话向穆云开禀报了。

        “那你带他去前厅吧！”

        穆云开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也往前厅走去。

        他进门，迎面就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手里碰着一个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装着的像是一件衣裳，年轻人见他进来，忙躬身施礼，“穆老爷，今日陈四娃是来请罪的，因我的疏忽，给你们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愿意承担赔偿事宜，虽然我现在可能无力一次性把赔偿的银子给您，但我保证会把在三年之内，把全部的损失都赔偿给您，还请您能相信我做人的良善以及做生意的诚信！”

        穆云开给他说的一愣，不由接话茬道，“年轻人，我们似乎没见过面，不知道你所说的赔偿一事指的是什么？”

        陈四娃轻叹一声，把手里的包袱打开了。

        看到了那件蓝狐大衣，穆云开更不解了，“这件大衣我听内人说，被于妈拿到外头找人修补了，怎么会在你这里？哦，你就是她找的修补匠人？但我还是没明白，你就好好地把衣裳修补一下就可，这何来的赔偿一说？”

        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陈四娃无奈的展开了那件大衣。

        啊？

        穆云开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面带愠怒，指着那件大衣道，“你可知道我置这件大衣所为何事？”

        “是为贵府上小姐的身体着想！”

        陈四娃头深深地低着，“于妈妈已经刚跟我说了，小姐身体羸弱，需要蓝狐大衣护体，所以，你们家对这件大衣很是重视，不惜重金购买！我……我十分歉疚，真的万分道歉！我虽然知道简单的金银赔偿已经是很对不起你们了，可我……真的没法子了，这种蓝狐皮极其难得，是得机缘巧合才会拥有，是我害得小姐又要受冬日之寒，我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越说头越低，声音也带了万分的愧疚。

        “你就不打算说说这件衣裳是怎么被弄成这样子吗？我想，这不会是你自己刻意划伤的吧？”

        穆云开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很久了，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来一个人的表情真假，这小伙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诚恳，道歉的心也十分的真诚，不是个虚言假套的。

        他忽然就对这个小伙子有了好奇。

        “衣裳是怎么划伤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没尽到看顾的责任，因为我的疏忽才造成如今的恶果，我难辞其咎，所以，还请穆老爷说出个赔偿的金额来，加……加倍也成，我可以先写下欠条，请您放心，我今日之所以登门谢罪，就没打算赖账，男子汉一言九鼎，三年内，我会还清您的欠款！当然我也会竭力寻求同样的一件蓝狐大衣，若是万一能遇着，我一定倾家荡产把它买下来赔偿给您！”

        说完，陈四娃郑重的再次躬身行礼，“还请穆老爷跟穆小姐转达我对她的歉意，蓝狐大衣我暂时是弄不到的，但今年冬天之前，我一定会做一件跟蓝狐大衣御寒性差不多的毛皮大衣给她，让她能康健地度过寒冬！”

        “我倒是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件衣裳弄成这样的了？”

        穆云开真的有了兴趣了。

        听陈四娃说，他不但要赔偿穆家银子，还要给自己闺女做一件御寒过冬的毛皮大衣，这小伙子还真是考虑周全，心地善良，不由地，他更确定这件大衣如今这样，不是他亲手所为，那么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这个……”

        陈四娃有一丝犹豫。

        他倒不是想给马二苟遮掩，主要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这事儿在他以为，不怪心怀叵测的马二苟，只怪他太过轻信于人，还是有妇人之仁，不，别贬低妇人，他后娘也是妇人，后娘可是数次提醒他，要他远离马二苟的。

        是他太过仁厚，没把江湖险恶给看清楚，这才导致陷入如此狼狈境地！

        如果穆家这回不肯接受三年赔偿之期的话，那他这生意就真的做不了，只能把铺子都赔给穆家了。

        越想，他越觉得心凉，当下死死地咬住唇，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穆云开给伺候着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勤快地给端过来一杯热茶，“这位小哥，喝口茶吧！”

        陈四娃机械地把热茶端起来，也不顾微烫，一饮而尽。

        “穆老爷，这事儿我实在是难以开口，因为我太过稚嫩，没有把世间人心的险恶看清楚，这才导致被小人给算计，我……我很懊丧，觉得没脸见家里人了！”

        接着，他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他说，“穆老爷，我告诉您实情，一点没有想要推卸责任的意思，我不恨马二苟，我只恨我自己，是我太过轻信于人了，所以，这一次，也是我应得的教训！还好，没有被哄骗的害了旁人的性命，若不，那我真的是跳了大江大河也无法赎罪了！”

        金钱虽然贵重，但终究只要努力还能赚得。

        但若害了旁人性命，那可就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回来了！

        “嗯，你现在领悟了这些，对你今后做生意还是有好处的！”

        穆云开缓缓地抿了一口茶后，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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